槐序沉默了,一言不发。仿佛画轴中人消失那一夜的冷雨,吹进了他的眉眼,把心绪吹乱。
夜明珠玉指轻钩,欲收幻境,她轻声道:“继续吗?”
纵横缓缓摇头:“继不继续,其实都已猜到了结局。杜家小郎君定是殁了。也许他十六岁那年便殁了。”
槐序犹在坚持,他道:“请姐姐……继续,也许,也许小郎君还活着呢?”
夜明珠指尖轻轻绕弄,翻开束卷一般,刹那间干坤翻覆。
直接抵达结局。
杜家小郎君殁在十七岁。
他的头颅离开四肢百里,不过一载春秋,容颜已是尘满颊沧桑目,却又有一种安宁肃穆,一种回归尘埃的淡泊。一只野狗路过他的头颅,停留须臾,又撒开四腿离去。
画尽。黑夜犹深,红菱犹温。
槐序绝望地倚在壁上青茅草,尘埃落定。
过了许久,纵横好心道:“不若你化成鲤鱼到水缸里?豆腐婆婆要早早起来温酒,被她看见,可不就瞒不住了。别那么难过。有你陪着她老人家,有你想着她,其实她已经不是形影单只了。咱们再想想法子,嗯?”
槐序虚浮起身,道了一声多谢,蓦然碧光乍寅,风流公子变作纹鳞青鲤,落入水缸。仿佛方才的一切光怪陆离、繁花画卷、悲欢离合都是一场梦。
天光熹邈。
豆腐婆婆驮着背,把软嫩嫩的雪白豆腐分成一块儿一块儿,小心翼翼摆在兰花纹的碟子里,预备弻与来客。豆腐清香弥漫,一枝杏花枝伸进窗扉,花瓣落在水缸里,青鲤上下追逐共戏。
纵横笑着说:“豆腐婆婆,早呀。昨儿她饿得慌,我便拿了您一碟子红菱角,银两放在柜上了,您看看,若是不够,我再添上。”
到底是谁馋嘴?夜明珠叠指弹在她锁骨。
“姑娘饿了,吃便是。“豆腐婆婆笑得面颊像展开的枯叶,“该喂鱼了,看这鱼,鱼也饿了,都咬着花瓣儿不放开。”
青鲤鱼浮上水,目中温柔得像春风过冬雪弥,老妪非鱼,不知鱼亦有情;鱼非老妪,不知心中眷恋。一人一鱼静静相对,风吹杏花簌簌,像是谁在愀然落泪。老妪把红菱揉碎了,一点一点喂给青鲤,青鲤的口一张一合,低吟浅诉,千言万语,字字难言。
纵横笑得清脆,暗红荔枝丹纹春绫裙轻展:“呀,今儿天真好。杏花开了。”
夜明珠眸中安然:“是。花开了。”
豆腐婆婆一壁把长椒揉碎,一壁道:“老朽再给二位姑娘说说,寻的那个人,他小时候性子很怪,总是怕人家怜悯他,笑话他,喜怒哀乐都不摆在脸上。他还总觉得,不配得到好的,甚至……就是这般一个人,他就是这般。他很少哭,也很少笑,可老朽记得,他那么真真心心笑过一次,有一回他染了寒病,我把汤药一点一点喂进他嘴里,他啊,就倚在怀里笑了。老朽不曾看见,但老朽知道,他就是笑了,他所奢求的,不过是几分温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