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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世态炎凉,顺阆已成待人接物无处不妥帖之人。

殊儿并不像寻常千金一般娇憨任性,她待人总是有些疏离。待他素来也是妥帖。见爹娘给自己什么,糕点、玩物、绸缎衣裳,她有的,顺阆也有。幼时不懂事,殊儿还哭闹:他又不是我亲哥哥!凭甚么分给他!每每此时顺阆便一声不响地把东西送到掌柜和夫人房里。见殊儿如此,掌柜和夫人总是给她好一顿打。还骂她,往后必得把顺阆当亲哥哥。

后来,殊儿七八岁的时候,她便觉得理所应当了。到底也想明白了:爹娘如此,是为了在顺阆哥哥心里债台高筑。要他一辈子为绸缎庄效力。要他一辈子顺着自己。甚至有些心疼顺阆。

顺阆低头剥着黄蟹,恭顺递给父亲一只,再递给母亲一只,然后是她,最后才是自己。他什么都做得无可挑剔。娘便夸他,“我儿孝顺!且比你整日做梦强上百倍。”

殊儿笑笑:“对对对。比我强百倍。”

入夜,殊儿边挑灯夜读《孽海记》,看得起劲,便吩咐丫鬟去买了两份儿虾仁粉丝蒸饺。看到小尼姑小和尚私自逃出佛门,天真活泼不守戒律清规时,不禁莞尔。

不知不觉已二更,顺阆还在查帐。

“顺阆哥哥,且吃点儿宵夜再看不妨。“殊儿顺手给他一笼蒸饺。

顺阆取过去,依依不舍将饱蘸朱砂的云毫搁在梨木笔架上,径自走过去,对坐在殊儿前头。“谢过小姐。”

殊儿托腮,暗暗魂游天外,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干系?

若说是兄妹,却并无血缘。他不曾将她当做妹妹,她也不曾把他当做兄长。

若说是未婚夫妻。二人心知肚明,彼此无意。

若说是小姐和帐房。偏又日日同席用膳。

她用雕筷将一只虾仁饺送入自己口中,那盏口尺寸的虾仁浸满金菇汤汁,鲜得很。

殊儿阖上《孽海记》,随口道:“爷爷又骗我吃鱼了。”

顺阆低眉问道:“你可还好?”

“好,好得很。我吐了三个时辰。十多年了,他还没放弃!怕了怕了。“

殊儿的爷爷向来坚信,顿顿吃鱼,可强身健体、滋补脾胃、甚至有利於耳聪目明。他不仅自己吃,掌柜幼时还要掌柜吃。此时风水轮流转,轮到了殊儿。

奈何殊儿闻不得鱼的腥膻,虾蟹蚌贝倒无妨。只是一接触鱼,无论生熟,总要呕上半日。

殊儿三岁时,爷爷把她抱在怀里,一壁温柔念着“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又让殊儿也跟着念,“父母呼……应……勿……“。一壁把白鲢鱼肉仔仔细细剔出来,送进殊儿的小嘴里。

殊儿便哭起来,挥舞着双臂挣扎,先是把鱼肉吐出来,又把晌午饮的甜羊乳也悉数呕出,沾染了前襟麒麟纹银红小锦袄。

爷爷怔住,竟然又仔细剔开一片鱼肉,哄道:“别哭,别哭,来,殊儿听话,再尝一口。这一回直接咽下去,别留滋味。“又送到殊儿嘴里,“乖。”

这一回,殊儿呕到什么也呕不出。只余小声啜泣。

酒肆食客散尽,唯独三个妙龄女子对着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