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陈晨已经出门去工作室了,房间温暖寂静,锺仪阙一边脱外套一边继续说道:“我们匆匆去见证了这个女孩的绝望结局——她其实是喜欢女生的,她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同性恋者——比潮歌飞光要早。而且我觉得她更珍贵,很多人是出於更自由的生存环境甚至是好玩,才想要自由选择自己的爱人。但是晓来姐不是,她贫穷无知,但正因如此,她心中的爱可能比我们更明晰。”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烟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
祖烟云也换好衣服,和锺仪阙一起分拣买回来的东西。她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十五六岁的时候吧,我一直比较害怕男生,很自然就能确认自己对男生不感兴趣,至於女生……我喜欢女孩的性格。”
这句话当然是骗人的,她对於女生男生的性格实在没什么偏好,十几岁时锺仪阙就牢牢占据了她的整个秘密之地,她从未对其他人有过暧昧的心思。
锺仪阙闻言点了点头:“我也更喜欢女生的性格。”她继续说道,“总而言之,的确是我和隋星干过最荒唐的事。你要是仔细看我的腿,上面还有小小的疤痕,我是个不容易留下的疤痕的人,但当时钉子扎得太深了。”
“但是你救了余贇。”祖烟云认真说道,“所以我相信你们的这个荒谬旅行是有意义的。”她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包软糖,“奖励给你。”
锺仪阙闻言愣了下,她从小到大总是出於一时冲动帮助一些人——很多事情在她眼中是经不起琢磨的,而事后她总是被骂,好像注定要面对禁闭室的安静和陈晨痛苦的脸。
她知道那是因为这群人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希望自己的亲人是安全的那一个,哪怕趋利避害做一个懦弱的小人也没有关系。
可惜禁闭室是没有用的,当锺仪阙坐在桌前看书,对面墙上贴着锺家的家训:“以赤子之心,行不愧无悔之事。”其甚至巩固了锺仪阙的信念,下一次遇到事时,她还是会出於坦诚的善意做出那些“冲动”的事情。
她并不期待奖励,她早已学会从事件本身中自洽,待在禁闭室之中亦心态平和,如同复盘一样寻找比自己做得很好的最优解,以便自己下一次冲动中能选择更好的解决方式。
但是乍然得到一句夸奖,一包软糖,她好像被一个完全不期待的彩票大奖砸中了一样,陷入了一种滚烫的茫然中。
祖烟云看她没有动作,收回了捧着软糖的手,低头说道:“大一上编剧课的时候,我有次被老师批评人物写得太不真实。”她低着头,拆开软糖的袋子,“老师说这个人物也太好了,她帮助人物的动机是什么呢?我回答说:或许的确有这么一种人,不忍於人们的痛苦,会因人物的痛苦减轻而获得宽宥。”
锺仪阙坐在桌子对面踢着腿问:“这种人物放在舞台上不好看的。戏剧中可以写好人,但最好是有弱点的好人,这样就可以卡塔西斯……呃,就是引起同情,宣泄净化。”
其实祖烟云喜欢锺仪阙一说起戏剧就心无旁骛的样子,非常有趣,像个不知道自己正在开花的木头。所以她不由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是,老师说这种人物能够成戏要靠运气不好,就像是俄狄浦斯王一样被命运无情捉弄。但我最后没有那样写……”
“为什么?”锺仪阙疑惑地抬头。
“因为那样的人……我希望她有全天下最好的运气,过最好的人生。”祖烟云把糖纸也拨开,“其实阿姨暗示过我让你不要总去做危险的事,但是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你。”她将小熊形状的软糖放在锺仪阙的手心里,“我希望你的‘自我’永远‘滋滋’地响,翻腾不休,就像火炭上一滴糖。”
“王小波?”锺仪阙在其点头后接过糖,小时候其实他们家也是把糖作为奖励的,但她得到的机会太少了。久而久之,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爱吃糖,还是某种因为爱而不得而产生的愤恨。
软糖是葡萄味的,甜得像蜜,有些发腻。
锺仪阙掏出手机,发现班级群里面正在发起投票,是他们之前在讨论雕像背面刻什么诗句,大家都很有主见。於是最后每个人都匿名提交了一首诗,然后统一发起了群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