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埜在一张纸上刷刷点点,很快便立下字条为据,递给杨士奇。
杨士奇看了一眼后,把它夹在了之前那本文书之内。
“邝侍郎可真着实让老夫开了眼啊,不经让老夫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人老了,不中用喽。”
邝埜连忙拱手说道:“阁老言笑了,您二位只要还在内阁一天,这大明朝的天就不可能变。”
杨士奇轻轻的笑了笑,算是接下了这句奉承。
“但是……”邝埜犹豫了一下,略作停顿。
“但是什么?”杨士奇问道。
“但是……要是杨阁老不在内阁了,怕是……”
邝埜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呵呵,老夫还能撑上一阵子,要是事实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愿给内阁留一个清明的局面。”
此话算是杨士奇侧面答应下了邝埜的赌局,并且给了他承诺。
见邝埜还有隐晦,欲说不说的样子,杨士奇笑了,笑得让邝埜感觉发毛。
“莫非……你是想说万锺和性和难堪大任,不足以撑起我俩之后的内阁?”
说到这,杨溥也是漏出了略有深意的笑意,好似应和着杨士奇,“两人资历浅薄,确实年轻,要是有个年长成熟之人带着还算是办事之臣,我看邝侍郎就是个不错的人选。有胆识,有魄力,有见解,倒是阁臣的合适人选……”
杨士奇接过话头说道:“我觉得也不错,改天我向圣上举荐一下,要是能入阁也算是你的造化。”
两人的话听起来是有提携之意,而且皆是面带笑容,要是平常人看到这幅场面,肯定已经飘飘欲仙,为自己的仕途开阔提前庆祝了。
但是别忘了这是二杨,两个老狐狸。
那些话落在邝埜的耳朵里,直叫他浑身冰凉,甚至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浸透内衬。
之前据理力争之时都泰然自若的他,此时却紧张的手心满是汗水。
本来这话要是没有前面铺垫的话,只是寻常,一旦加上前面的对话,就显得自己目的性很强,好像是此次文渊阁会谈他的核心目的就是这个,之前所言皆是放屁。
邝埜必须得做出解释。
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脑袋的运转是非常快的,一时间邝埜便想到了解题之道——转移矛盾,只是他没想清楚他转移后的矛盾和转移前的矛盾孰重孰轻。
属於是病急乱投医了。
“阁老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阁老。我自是希望阁老撑着内阁,但是难免会有意外发生。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说说。”杨士奇收起笑容,变脸速度之快让人骇然。
“下官也不甚了解,只是听人说过阁老是泰和县人吧。”见杨士奇点点头,邝埜继续说道,“之前有些日子京城总是传些阁老家乡的风言风语,我听着惊奇,而且那话说的有些瘮人。”
“何言啊?老夫为何从未听过?”
“可能阁老知道,只是事多忘了吧,我给您学学。”
杨溥在一旁听得奇怪,他知道邝埜这话最终会落到杨士奇的身上,但是他一时也没想起杨士奇的家里有什么事情传遍京城的。
“他们说杨阁老有些亲戚仗着杨相国的威名,在乡里鱼肉百姓,甚至还犯下大案,但是碍於杨阁老的面子一直没有严办……”
“够了!”杨士奇重重的拍下桌子,“你在哪听说的?是谁人在说闲话?是谁让你到我面前说这个?”
一瞬间内阁的气氛降至冰点。
一连三个阻人喘息的问句使得几十年内阁首辅的威严在此刻展现的淋淋尽致,让人不由的寒蝉若惊。
杨溥顿时也明白了过来,这事他之前确实有所耳闻,但是也都没当回事,毕竟谁家里能那么干净,更何况是内阁首辅杨士奇的家里。
为了这事,当初杨士奇还特意写信质询家里,但是得到的反馈是却是地方官员枉法,其子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曾当面指责他,官员心怀不满,所以才就此诬陷。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又有人提起这事,让他怎么也没想到。
邝埜低下头,承下了杨士奇的怒火,待其稍平静之时,才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下官一片赤诚之心,并未受他人指示,只是听说此事,恐对阁老不利。无论真假,都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
邝埜知道这是绝不是子虚乌有的事,而杨士奇倒台也是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乡里为非作歹,在京城里的爹还真相信了儿子杨稷的辩解,没当回事。最终被有心之人搬上了台面。
杨士奇对自己儿子太过放纵了,再加上杨士奇位高权重,才致使杨稷犯下十几起命案后,只有一个地方官敢写信给杨阁老发发牢骚。
可能这可能也跟杨士奇的童年经历有关。
杨士奇幼年丧父,从小就失去了父爱,只能寄人篱下,所以自己当了父亲,自然要给与儿子那段自己曾丢失过的父爱。
最终溺爱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杨士奇面如凝霜,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邝埜的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然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敢在杨阁老的面前明里暗里谈论杨稷的事。
邝埜此时也不敢再开口言说,只能默默地站立一旁,等待着属於自己的审判。
但是片刻之后,邝埜想着的暴怒场景并没有发生,杨士奇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历经四朝,杨士奇不可能没有一点警觉之心,如今又有人提起当初的事情,让他不经有点怀疑。而且邝埜要是真的有心想恶心他,也没必要在文渊阁,在仅有他们三人的场合说这事。
杨士奇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此事老夫知道了,会重新调查的,也多谢邝侍郎的提醒。”
邝埜听到心中也不管杨阁老的感谢是出於真心的还是客套,他只庆幸自己这关算是平稳过去了。
当然要是杨阁老能够因此引起注意那是更好的,毕竟弹劾之事早晚都会来临,有准备总比没有准备要强。
只是自己这次在杨阁老心中的印象恐怕不会是太好。
哎……
言多必失!却又不得不言!
“老夫累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情,你就可以离开了。回去之后再写一份关於律法的修改意见递交内阁,”
“……是,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