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三零、 慰妻
夜晚,淑宁特地在后花园的湖边寻了块空地,摆了个香案,独自遥祭不幸早逝的肃云珠。
她拿出一个盒子来,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串牛骨珠子的手串和四个绣花小香包。手串是那年她送给肃云珠万花筒时得的回礼,她特地回娘家从杂物箱子底翻出来的。至於小香包,本是周茵兰的东西,肃云珠玩过,后来落到淑宁手中,只是因为丢了一个,早就不能玩了,就与手串放在了一个地方。这是她仅有的与肃云珠有关系的东西了。
如今已经有十年功夫了,手串珠子依旧光润,只有红丝绳有些褪色,而香包上的绣花,也不再复光年的鲜艳,连边缘都有些磨损了,就像是曾经张扬明媚的肃云珠,也被生活折磨得失了往日颜色。而从前与好友嬉笑着走遍大街小巷,无忧无虑的活着的自己,也在这京城的大宅院中勉力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与那些不喜欢也不好相处的人们打交道。难道说,自己也会有失去自由与快乐的那一天么?
其实现在的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失去了自由与快乐?嫁了人,就不能再像做姑娘时那样随心所欲了。而这个贵族的世界,更容不得女子有半点的「不合规矩」。
淑宁吸吸鼻子,将盒子摆在案上,拿过周茵兰送过来的祭文,轻声读了一遍,便点了火,放进旁边的铜盆里。
她写信把肃云珠的事告诉了周茵兰,对方也是难过不已,回信上沾了点点泪迹。相比而言,周茵兰与肃云珠的交情更深,心情也更难过。只是她在婆家不能自行拜祭,只能写一篇祭文捎给淑宁代祭。即便这样,已经冒了被婆母怪罪的风险了。
其实,她也是一个嫁人后失去往日自由快乐的女人啊。即使有夫婿的关怀爱护,也不能掩饰这一点。
淑宁看着那火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一阵风吹来,将蜡烛吹熄,些许灰烬被扬起,而案上铜炉里地香也渐渐烧完了,只有远处的仪和轩前的两个灯笼,遥遥送来一点昏暗的光。湖中点点波澜,映着天空中的一弯月影,越发显得四周清冷之极。
肩上一沉,淑宁回头一看,原来是桐英为自己披了件斗篷。她勉强笑笑,知道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跑到后园来伤心拜祭。让他担心了。
桐英皱着眉道:「我虽不知你祭的是哪一位,但如今正月还未出,虽然天放晴了,晚上依然冷得要紧,你只穿这样跑到这空旷地方来,是好玩的么?到哪里祭不得?」
淑宁低声道:「是我错了。我只是想,那人本是明朗张扬的人特,从前最近鲜衣怒马,在马场祭是最妥当的。这里没有,只好到园子里最开阔的地方来,免得她生前深受拘束之苦,死了……也要屈就……」她鼻子一酸,忙掉过头去。
桐英看了看香案,问:「是哪一位?怎么没个神主牌?」淑宁道:「本就是我想略表一表心意,我与她又不是亲人,放个神主牌在这里叫人知道倒不好了」她本不信鬼神之说,只不过心中隐隐有些期盼希望肃云珠能收到某日旧友的心意罢了。
桐英又问是谁,淑宁顿了顿,道「就是康亲王世子的侧福晋钮祜禄氏,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奉天之花,肃云珠大小姐?小时候曾与她一块儿玩来,想必像听说过的。」
桐英叹了一声:「原来是她,我不但听说,还曾见过呢。只是多年来忘了,原来她嫁进了康亲王府,这么说,是你前些日子去康王府住了两日,见到她了么?」
淑宁点点头:「从前也想过打听她的消息,但康王府规矩严,没有门路,一点消息都不透。我只有几年前从她父亲那里听说她生产的事,只是世子福晋进门后,便没了下落。后来。。。。」她咬咬唇,没再说下去了。
桐英却已明白了:「我听说了,他家世子福晋闹了这么一出,在宗室可惹了不少闲话。这位侧福晋虽外祖没了,但也是高门大户出身,当年还是太皇太后指地婚事。虽然治罪是不会的,不过宗人府那边,多半会有训诫,宫里可能也会有话说。」
死后再做这些有什么用?淑宁有些不以为意,便没接口,桐英见状,便上前点了三枝香,对着前方道:「肃大小姐,小时候我也曾见过你的,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你不幸早逝,很多人都为你难过,希望你一路走好,下辈子过得平安喜乐。」说罢拜了三拜,插在香炉里,又重新燃了蜡烛。
做完这些,他回头对淑宁道:「不早了,回去吧?东西回头叫人收拾就好。」淑宁「嗯」了一声,对着那香案,默默祝祷几句,便随桐英往回走。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那串手串和香袋的盒子啪地一声关上,铜盆里的灰烬却纷纷扬起,随风飘散了。淑宁回头看着那些灰烬或是散落在湖面、草地与树枝之间,或是在夜空中消失不见,眼圈一红,便掉头与桐英一齐离了园子。
接连几天,淑宁心情都不太好,但依然坚持三日一次小请安,五日一次大请安,务必要让简亲王府那边挑不出毛病来,当然,这就难免会见到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和妯娌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比先前已经收敛了,不知是因为雅尔江阿的告诫,还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的缘故。既便如此,她当了世子福晋,自觉地位高昇,免不了要在人前显一显。淑宁爵位要比她低几级,又是平辈的弟媳,自然是最好地炫耀对象,淑宁此时没心情理会她,遇到她耀武扬威,便只当看不到听不见,让瓜尔佳氏一拳打在棉花上,郁闷不已。
但淑宁「息事宁人」的态度却得到简亲王的好评,认为二儿媳妇识大体、顾大局,不但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还私下让长子管教妻子:「我简亲王府的世子福晋,就算不是宗室里最顶尖的媳妇,至少不能学那谁家的,连分寸都没有,让人看笑话。」
雅尔江阿哪有不明白地?忙给妻子上眼药去了。瓜尔佳氏却满腹委屈,最近为着那康亲王世子福晋地传闻,京城里所有地世子福晋都被注意上了,成日被人拿来说,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到底是关外来的蒙古人,一点规矩都不懂,也没娘教她为人妻子地道理,傲慢任性,平日里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眼下闯了祸,却连累我们被人说闲话,真真是晦气。」她犹自埋怨着。
然而这些些话辗转传到继福晋耳中时,却变了味道。博尔济吉特氏与那康亲王世子福晋关系虽然远,好歹是一个姓的,瓜尔佳氏的话中隐隐有轻视蒙古贵族姑娘的意思,她一听说就怒火中烧,只是强自压着,桐英与淑宁这对,虽然不受她待见,与那损害她权威的眼中钉世子夫妇相比,已经算是顺眼了。於是她便顺着简亲王的口风,待淑宁和气许多,还时不是送些小玩意儿,而对雅尔江阿那一房,便悄悄拉拢那伊尔根觉罗氏,顺道鞭策手下的人,向另两个小妾传话。
瓜尔佳氏有些发觉,便趁机发难,为难几个妾,尤其是伊尔根觉罗氏。还在雅尔江阿面前添油加醋,只是雅尔江阿早就听伊尔根觉罗氏报备过了,自然不会对她起疑,而另两个妾,他也当成是受了池鱼之灾,反倒警告妻子别再乱来。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妻妾争风、正妻来妾的风波来,被人笑话的可就不是康亲王一家了。
而对於妻子中伤继母与弟媳的话,他更是置若罔闻,他现在地位稳固,所以立场也站得很稳,父亲与弟弟两边他都不会得罪,反而因听到妻子的话,特地送了不少东西给弟弟桐英,算是替妻子道歉。
继福晋那边听说瓜尔佳氏吃鳖,暗笑不已,只是面上摆出一幅贤良模样来,劝说媳妇要与妾室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让瓜尔佳氏有想吐血的感觉。但眼看着雅尔江阿的世子地位越来越稳固,与简亲王的父子关系越来越好,继福晋心中早早盘算开了。正好长子敬顺向她哭诉宗学功课繁重,同学又总欺负他、冷落他,他不想再上学,她心疼儿子,便向简亲王提出,尽早回奉天去。
简亲王正为妻子的识相高兴,听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进京来,一是为了战后领功受赏。二来是为了次子的婚事,三来是为了三子的爵位。眼下功赏已经过了,桐英成亲已有数月,而三子阿扎兰的爵位看来要等到十八岁以后才能得了,眼下在宗学读书,也还过得去。他这几个月在京中与其他王公府往来,又要上朝也有些疲累,回奉天日子要清闲得多,於是便答应了,开春就走。
整个简亲王府都动起来了,雅尔江阿嘴上一再劝父亲留下,其实心里不是不高兴,父亲一走,这府里就是他的天下,做事也不必束手束脚的了,倒是桐英趁机多陪了父亲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