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喝着容器里肉汤。

木钵里只有一点点油花，漂浮着嫩叶和干果，加上一点点的盐，口感寡淡。好在她对食物并不挑剔。

树上的盐比较奇特，会在树干上一些凹陷处富集。天气一旦炎热起来，就是村民们到处收集采盐的时候。

这有些像是海边，在海水洼地被太阳暴晒后就会出现盐分。

巧婆婆说，各地魔井喷涌，导致海水大量被冲成天上的成水雾，相当於海洋的一小部分在天上。树屋上会闻到鱼腥味就是这个原因。

大屋里，大家就着树果喝汤，说起日常的一些琐碎玩笑。

哪怕这个世界已经挂在了极端危险的悬崖上，但当地人还是保持着乐观。

不这样就没法活下去。

米娅不由思考，最近的死气上升速度明显增快，而且伴随着一些魔物已经盘旋在魔树周围，看起来魔树的威慑力和生命力都在飞速下降。虽然无法进行量化这一增长的数据，但趋势是很明确的。

看似坚固的防线随时可能被撕碎，那时候不论再怎么往上迁徙，也无法逃脱魔物的全面入侵。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希望尧神大人能尽早看到这个世界。

米娅好不容易说服巧婆婆，力排众议将【魔瓶】作为祭品放在了尧神的神像台前。

可这件祭品迄今还好端端地保持原地。

门口有一个孩子忽然兴奋地说：“外面的雪停了，雪停了！雪停在空中了！”

米娅觉得奇怪：“停在空中？”

那孩子点头：“那些雪停在空中，好多都不动了。”

人们一阵窃窃私语，这情况从未见过。

米娅推门跑出去，她看到天上的一部分雪花真的凝固在了空中。

“啊！雪要停了，难道是神明的神威？”

“尧神大人来了吗？”

目睹这一现象的村民们语气兴奋。

米娅却感觉不妙。

她专注地观察天空，发现那些雪花并不是没有降落，而是它们飘得极为缓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止它们正常的下坠。

越是高空，这种现象越是明显，更高处的雪就像是被冻结在天幕一样，完全没有下坠的迹象。

临近树上时，雪花的速度都恢复了正常。

“天上那个……是一面镜子？”老杰洛语气惊讶。

米娅也注意到，云层和雪的最上方变得光滑透明，天顶上倒影出了地面的斑斓色彩。

她第一次从天上看到了俯瞰地面的场景，能看到一株株巨大的树鳞次栉比，茂密繁多的枝叶连成了一片天际丛林。

除去这些屹立於高处的树外，地面遍布浩如烟海的黑色死气，它们像海洋一样波涛汹涌，也有漩涡和浪卷。密密麻麻的魔物在其中翻飞和翱翔，在无边的死气之海面前，它们如同沙砾。

下有魔井的井喷和泛滥，空中又冒出了诡异的镜子。

情况已经极度危险。

面对未知巨物的恐惧让米娅手指发抖，心跳加剧。

冷静，冷静。

数学不会骗人，要用数学来应对问题。

她拚命集中注意力，让这个原本冲钝的大脑尽可能运转起来。

天空顶部出现了一个类似镜面的物体，它在影响降雪速度，让最高处几乎处於凝固停滞状态。而之前并未有这种情况发生，说明它是逐步出现的……

也就是说，它在朝这个世界进一步下沉——或者是达格斯在朝着那个镜子靠近。

综上可证，可生存的高度区间在进一步被压缩。

米娅将自己的结论告诉众人：“……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人力能解决了。如大家所见，天上地下，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退路。”

村民们这次终於不再如之前一样乐观，个个脸色难看。

“必须跳出既有的框架，跳出人的领域。”

米娅看向众人：“当数学和人力已经尽情所能，我们需要相信神学和尧神大人。”

有人质疑：“真的有用吗？不可能的吧。”

“大灾变后，达格斯从没有神明降临，千面之神都抛弃了这里……尧神甚至连祭品都没有收下，怎么可能帮我们？”

“神不可信。”

“得跑起来，不论往上还是往下！”

在死亡迫近的时候，米娅看到了众人最真实的一面。

他们不信神，因为神也不信他们。

这反而让米娅一阵轻松。

这才正常。

尧神大人的神谕中说过，要允许和接受一部分人不信神，因为这本就是可观存在的事实。唯一的区别是有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过去鼎盛时期的达格斯，神明神威降世，人们崇敬和爱戴神明。

世界末日将至的达格斯，神明早已离去成千上万年，如果人们还狂热崇拜神明……那么神与人这一等式的过去和现在，必定有一个是误解。

米娅说：“我建议大家住在一起，树下的魔物随时可能冲击到这，天上的魔镜也随时可能彻底倾塌。我们联合，至少能彼此帮助。”

这一倡导得到了村民的认可和同意。

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将各自的重要物资带到了这边。

忙碌后，村民们聚在一起，继续喝着肉汤，但彼此已经无法再像之前那么谈天说地，随意玩笑。

世界毁灭从未如此清晰真实地压在头顶。

不少人想要发出点什么声音来，但不论是咳嗽，怪笑，还是吸鼻子，都只是让末日的窒息感变得更加严重。

嘭嘭嘭——

门上传来沉闷而强力的撞击。

村民齐刷刷看向门口。

从缝隙里能看到外面某种躯体，一股浓烈的腥臭涌入屋内，伴随着某种含糊而强烈的嘶吼。

是魔物，它们在魔镜压力下终於疯狂冲上了魔树。

村民们手握刀和木尖枪，猎人们手持战弓，小孩们也拿起了他们的短弓，每一个人都准备不惜一切守卫这最后的堡垒。

米娅感觉自己身体在不受控制地绷紧，手脚在发热，雪梨的躯体感觉到了极端危险，它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

冷静，冷静。

米娅双手牢牢握住战弓。

啪！

门终於被外部的巨力掀开。

一头小屋大小的鸟类魔物撞了进来，一路打翻了火炉、后面的水缸、木柜和墙上的工具架，将屋子里弄得遍地狼借。人们虽然手持武器，但第一反应还是吓得四散而开，到处躲避。

那魔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它脑袋上破了好几个洞，浓黑色的血液从伤口里汩汩流出，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黑血带。

它双眼放空，已经不动弹了。

门框里投射出几道人影，几名双手握持玫瑰武器【黑魔术】的黑色战士看向里面。他们身上覆盖着一层贴合身线的黑色甲胄，从头到脚都被全覆盖，背负一种长盒状的武器匣，面部只有一层层甲纹，看不出任何五官。

领头人说：“你们是达格斯人吗？”

米娅眼睛陡然一亮：“是的！”

说话的黑武士说：“我们是尧族救援军第一团第四小队，我是队长亨德里克。我们正在这里构建防线，这个魔物倒是想要偷袭钻过来，还好我们发现及时……抱歉，这里的损失，等战斗结束后我们会原价赔偿。”

“救援已经到了？这么快？”米娅吃惊。

“到了。”

亨德里克有些讶异：“你是……”

“我是米娅，虽然很复杂，但我其实是尧族。”

“是群星闪耀的那个米娅，联合友谊大学的那位吗？”

“是的，是我。”

骷髅队长脸上的虫甲朝两侧展开，露出下面狰狞的白骨面孔：“你没事太好了，我们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你，确保你的生命安全。这次运气不错。”

“这副【甲豸】先穿上，安全起见。”

米娅一边将宽大的变形虫缠在身上，它迅速就延展了体表的甲胄，将女猎人的身体贴合环绕，形成一副柔韧的漆黑盔甲。

她对里面的村民讲了一下大概情况。

“……总之，请大家放心，尧族援军已经抵达。”

亨德里克也点点头，向当地人说：“第二团的飞龙部队已经开始大规模剿灭那些死气中的怪物，它们被封锁在下面区域。白骨地龙也都已经投放，地上秩序要不了多久就能稳定。”

米娅在树干旁看向下面。

黑云之中，白骨飞龙喷出一道道红色死光，将一头头魔物扫射坠落，魔井带来的死气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巧婆婆拄着拐杖：“请问，天上的那面魔镜，是尧神大人的力量吗？”

“那个【虚镜】不是。”亨德里克说。

“天正在塌陷……”巧婆婆脸上顿时担忧：“是千面之神的惩罚，因为我们背叛了过去的神明，追随信奉了新的神明。”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不用担心。”亨德里克随口说：“这里的灾难很快就会结束。”

巧婆婆脸上皱纹更深了，她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天上的魔镜……”

外面有一名士兵进来汇报：“队长，指挥官大人下达最新命令，虚宙中针对【虚镜】的攻击开始了，即将转移整个世界。指挥官让我们收缩防卫，确保树村平民的安全和财产。”

“知道了。”

亨德里克说：“传令下去，警戒阵型，收拢。”

“是！”

一个个黑武士纷纷来到树屋旁，拉起了一排折纸盾牌，手持【黑魔术】警惕四周。

天空红光闪烁。

米娅仰头眺望天空。

高空之上，那庞大无比的魔镜被一团来自天外的火焰击中，镜面顿时出现了扭曲和皱褶，整个天空和魔镜都被点燃，变成了从未有过的壮丽天火。

原本被凝固的雪又纷纷坠落下来。

魔镜被击穿。

“这……这是……”

巧婆婆睁大了眼睛，嘴唇蠕动。

村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天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说了，灾难很快就会结束。”

亨德里克说：“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被转移到安全地带，请大家立即回到屋内，小心颠簸。”

米娅一边招呼和安抚其他人，一边自己也抓紧旁边的树藤。

很快，整个世界开始疯狂震颤。

最后时刻，米娅问亨德里克：“那个魔镜，叫虚镜，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能触碰和毁灭各种世界的天灾，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有涡流大炮。”骷髅队长嘎嘎一笑：“对付天灾，尧族是专业的。”

米娅点点头。

重回尧族之中，她心中那种笃定与自信感觉又回来了。

没有什么能阻挡尧族的脚步。

因为我们是尧神子民，我们的文明从不惧怕面对任何敌人。

如果这世界的末日已经到来，那我们就将末日本身击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