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晨继续道︰「后来有一回,我在街上见到徐媒婆与一个汉子说话,未见着汉子脸面,只听得他们说什么姑娘不听话便灭口云云,又有粮仓马场什么的,我便慌了。后来便试探问了徐媒婆,我那时想着,她真若能帮衬着我日后的日子,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我向着她这边,讨好於她,但若真有凶险,我也得早早撇清,别惹祸端。我一问,徐媒婆便与我说了,她确是有些关系门道,在做些大事,故而需要些人手帮忙。我嫁入钱府后,能成爲她的得力帮手,届时好处少不了我的。我细问究竟要做些什么,我有些愚笨,怕做不来她嘱咐的事,想先弄个清楚明白,提前有个准备。她先前与我聊得投机,觉得我听话,此次撞见她的秘密,也未到处叫嚷告状,便也未责难於我,还夸我沉稳懂事。她说她爲不少人家说媒议亲事,也爲许多姑娘谋差事寻归处,不少大户里的妻妾丫头与她一直保持往来互通着消息,她需要我做的就是这么简单,让我不必慌,容易得很。」
安若晨说到这停下了,谢刚正待问「然后呢」,却见将军亲自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安若晨。安若晨谢过,接过杯子大口喝了起来。她的手有些抖,十指上沾着污泥和血渍。宗泽清心一软,迈前两步替她托着杯子,将后半杯水喂予她了。
龙大不动声色将欲迈近的脚收回,退了一步。背着手,严肃地看着安若晨对着一杯水「狼吞虎咽」。
这时卫兵在门外报魏大夫到了。龙大唤了他进来,老大夫进屋行礼,依吩咐上前爲安若晨瞧伤,理所当然地把宗泽清挤至一旁,又理所当然地把他与谢刚一起请到外头去了。
宗泽清到了屋外还在琢磨安若晨说的话,他觉得那些说辞还是颇有说服力的。徐媒婆当时便死得蹊跷,虽是自尽,但官府幷未找到自尽的缘由,只得匆匆结案。而誓众会上,安若晨与谢金素不相识,却被其骚扰追击,谢金死了,其身份也是诸多疑点,只是没有证据綫索,太守大人最后也只得以谢金多行诱拐诈骗结案。如今安若晨这般报,太守大人必会重视,也必会报予他们军方。
只是安若晨说完了这些又能如何?太守大人可不会以她报信有功便爲她取消婚事,大概只会多谢一声,然后送她回家继续成亲。将军自然也不能如何……
想到这儿,宗泽清忽然反应过来了︰「谢刚,男女授受不亲确是道理,我服气,但爲何只你我被赶出来,将军还留在屋里?」
「将军稀罕看什么?自会把持以礼相待,背转身去避嫌。」谢刚一派正经口气。
「哈!」宗泽清顿觉自己抓住了谢刚的把柄,「意思是说你稀罕看,无礼无耻,所以被赶出来?」
「不,我是出来监督於你,防你偷看。」
「……」居然污蔑贬低他的人品,不能忍!
之后魏大夫出了来,经过两个拳脚相交正打得热闹的将官身边时,道︰「老夫爲两位大人留了伤药在屋内。」说完淡定离去。
宗泽清和谢刚一顿,这是让他们放心打的意思?猛地朝对方击出一拳,然后二人同时飘向房门,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能进去吗?」
「将军没唤。你推门吧。」
宗泽清又要炸毛︰「为何将军没唤就让我推门。」
「你皮厚,这事你干得出来。」
宗泽清白了谢刚一眼,干出来个屁。他向来循规蹈矩,只依令行事。
等了一会,仍未听得龙大唤。宗泽清耐不住了,一脸八卦小兴奋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还未贴稳,便被人拨开了。谢刚严肃正经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宗泽清对他使劲翻白眼。但得忍,做这种事不能惊扰了将军,暂且饶他。遂挤过去一起偷听。
隐隐听得屋里是安若晨在说话,只她声音虚弱,听不清说的什么内容。但还能说什么,宗泽清猜都猜到了。他冲谢刚使眼色︰这姑娘很是费心想说服将军收留於她啊,你说,将军这块铁木头会怎么处置这事?
谢刚也回宗泽清一个眼神,满载着嫌弃之意。宗泽清撇眉头,这厮定是没明白他方才眼神意思。他皱眉,再给一个眼神︰莫想偏,明明是在讨论正经军机要事,在人家上花轿前将新娘劫了,这事落到有心人手里,将军可是得惹大麻烦,开不得玩笑。你还嫌弃,究竟在嫌弃什么?
谢刚没理他。
宗泽清不耐烦了,觉得眼神不好使,正待开口问,屋内忽然没人说话了。
谢刚与宗泽清瞬间站得笔直,端正脸色若无其事一派安然的模样。
门开了,龙大脸板板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进来。」
谢刚与宗泽清进去了。
一看,安若晨身上衣裳依旧,竟然未包扎处理伤情。宗泽清心里叹气,龙大将军啊,你果然是块木头,怎地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未有呢。
龙大道︰「安姑娘心思清楚,也应允了我会相助一臂之力诱捕细作。」
宗泽清忙问︰「那我们将她留下?」他是觉得这安姑娘是个好姑娘,若能助她离了虎口,他是乐意的。
「将她送至郡府衙门街口,路上小心些,莫让别人发现你们行踪。」
宗泽清惊讶。要将安姑娘丢到衙门去?
龙大看了一眼安若晨︰「她想去击鼓报官,便让她去。」
宗泽清和谢刚二人带着安若晨去了。
宗泽清领着数人以巡夜之名开路,确保途中无人。谢刚与安若晨乘一马车远远尾随。一路安若晨轻锁眉头,紧抿着嘴似有痛楚。谢刚遂轻声道︰「将军行事,自有道理,未与你疗伤,未能让你歇息太久,是不能教人生疑,毕竟你是刚从府中逃出便直奔衙门而去。」
安若晨忙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大夫确认我无性命之忧,还给我一颗止痛的药丸吃。我撑得住。」
谢刚又道︰「太守大人必会问得仔细,你应话时莫急莫慌,慢点说,多在脑子里想想。你报官一事虽是可信,该是能教太守大人闹到将军那处,但你要明白,即便是证人,报完了官,该归家也得归家,况且你明日出嫁,嫁的还是县令的父亲。太守大人定会报予你家里,也会知会钱县令和钱老爷,你没有充足的理由,太守也好,将军也好,是无法收留予你。即便爲了审案多扣押你数日,之后你还得归家。」
安若晨再点头︰「大人请放心,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就算最后我未能如愿退掉婚事,也只怪我自己,与将军无关。将军与大人们救了我,让我此时此刻还能安稳坐着,我已是感激不尽。不论最后如何,我都感激大人们。只是我一日未死,便一日不能放弃。」安若晨说到这,忍痛挣扎着在车里跪下,空间太小,她磕不了头,只道︰「大人,方才时间太紧,我未能求得将军,这也许是我最后与大人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求大人,替我转告将军,我厚颜,想再求将军一事。若我最后有什么不测,求将军帮我找找妹妹。我四妹,名叫安若芳,只有十二岁。我将她弄丢了。我让她去投奔蒋爷的车队,她明明年纪这般小,对路也不熟,我却让她独自去了。我没能照顾好她,她如今生死未卜,我心难安。求大人,求将军,替我找找她。」
谢刚看她半晌︰「你未求将军再给你一次离开的机会,却愿意相助诱捕细作,可是因爲你想留下找妹妹?」
安若晨咬咬唇,点头︰「我实是无顔提此请求,但也实在没别的法子。求大人帮帮我。」
「好吧。我应允了你。若你当真未能脱身,嫁入钱府后,想必你也没法子时常出门,也难在夫家觅得帮手。找寻你妹妹,你确是有心无力。我会转告将军,我答应你,会去找你四妹。只要一日未得她的死讯,便会找到底,你放心吧。」
安若晨眼眶一热,哽咽道︰「此处不便,我在心里给大人磕头了。」
谢刚看了看马车外︰「快到地方了,我得在街口将你放下,你需自己拐上正街,走到衙门处。守门的衙差老远便能看到你,你会无事的。」
安若晨紧张地捏了捏了手指,点头。
「我会在暗处看着你,你顺利进了衙府大门我再走。你记住,太守大人行事小心,非好大喜功之人,予他而言,不惹祸端,不招麻烦更重要。他与钱裴虽有师生之谊,当年也是靠着钱裴的举荐入郡府做了主薄,之后更是有钱裴的关系才处置了好些与南秦的争端,立下大功,在蒙太守死后,当上了这平南郡的太守。但那是20年前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形势早已有了变化。况且,姚昆三十四岁时方得一子,且只有一子,但他只守着夫人过,未有纳妾寻欢,不入烟花之地,这般作派,对钱裴的邪淫之事定是看不惯的。」
安若晨仔细听着,知道谢刚在指点她。
「你要明白太守大人是个怎样的人,才能说动他。徐媒婆之死蹊跷,谢金的案子断得不明不白。太守大人定是心虚得很。他多次与将军商议,想将事情推到将军这处,但将军追问细节,太守大人拿不出实证,是民间案子还是军情要事,很难说。」
安若晨听明白了。龙将军的态度虚虚实实,也是想借太守大人做掩护,太守大人在明处查,将军在暗处查。
「如今你去报细作案,该是正中太守大人的下怀。他巴不得将这些事推到军方,免得日后落个渎职的把柄於人手上。你的话里半真半假,与那些事都能接得上,听着极可信,但你切莫太过,就像与将军说的那般便好。」
安若晨忙点头。
「至於婚事,钱裴是怎样的人太守大人心里有数,爲何会定下这样的亲事大守大人心里也有数,你莫要哭哭啼啼欲招人同情,那般反倒惹了他厌烦。他想要的,是怎么免除自己的麻烦,而不是爲一个来报案立功的民女解除婚事惹下祸端。」
安若晨忙再点头。
这时候马车停下了。谢刚看看马车外,他们已经停在了一个僻静小巷暗处。到地方了。谢刚下了马车,再将安若晨扶下车。
安若晨一落地便跪了下来,重重给谢刚磕了一个响头。
「大人大恩大德,小女子定不敢忘。大人放心,无论如何,我定不会出差错拖累将军和大人们。」
「去吧。」谢刚轻声道。
安若晨再重重磕了一头,而后撑起身子,拖着伤腿往巷口走去。她伤颇重,虽服了药,但仍走得颇辛苦。她未回头,似身后幷无马车亦无人那般,独自踏入月色中。
她走出了巷口,拐上了通往郡府衙门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