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道︰「我再去一趟吧,便说是问问大人们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你去与夫人说一声,还是提防着些好。」
两位管事分头行动。方元又去郡府,出来应他的仍旧是钱世新,他听得方元的问题,像模像样的点了几道菜,谢过方管事费心。方元客套应过,再退回太守府。
这次朱荣与蒙佳月一道等着他。方元面色凝重︰「钱大人丝毫未提将军大胜之事,从神情上瞧,似是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蒙佳月心一沉︰「大人可还在那屋里?」
「该是在的。」
「我去找他,便说要急事,那钱世新还拦我不成。」蒙佳月怒气冲冲,甩手要走,两位管事忙拦她。
「夫人莫要冲动,待想想这事如何处置。毫无准备,便是大人出来见了你,又能如何?」
「我便告诉他龙将军前綫大胜,发了军报回来。」
「夫人从而得知?」
「我……」蒙佳月一噎,对的,她从哪里知道的。她让家仆派人偷听到的。胜仗便胜仗了,又如何,白英、钱世新可以说是等正事谈完再议战事,或者说待一会吃饭时再说这大喜事。总之她捅出来了,他们顶多说我没想瞒啊,这不正准备说呢。可她呢,她怎么知道的。内宅妇人竟敢遣人偷听军机密闻,这还了得!
蒙氏退后,再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们肯定打着坏主意,肯定有。我得告诉大人,得让大人当心。」
方元道︰「我方才去郡府衙门那趟,发现当值人手里衙差被调走许多,与之前走又不一样了,许多卫兵,生面孔,也许都是白大人的人。」说也许,是他幷不认得,反正穿上了兵服,大家互相以爲是其他大人手下的,也不是不可以。
蒙佳月紧紧抿着嘴,忽地用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他们想造反不成。」
「夫人!」两位管事齐声喝止,这话可不能乱说。
蒙佳月闭了闭眼,努力冷静了一会,然后睁开眼,道︰「朱管事,你速找队可靠的人手,我要将文海先送出去。送到武郡我表舅家里,先避上一避。」原是打算一家人死守中兰,战火烧来也绝不回退。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敌国战火,看情形竟是同僚阴谋。
姚文海是姚昆与蒙佳月的儿子,年方十二,好学多才,姚昆对这独子寄予厚望。如今这境况,虽未知发生什么,但蒙氏第一个念头便是护好大人的骨肉。她又道︰「从府里调队护院过去,接应接应大人。若有人问,便说是我突然病倒,昏迷不醒,让大人回来看看。」
朱管事赶紧去办。
蒙佳月转身要去内宅与儿子先通通气,嘱咐他些事。方元却是叫住她,提醒道︰「夫人,若事态真如我们猜测,那安姑娘也危矣。」
蒙佳月想了想︰「先将她带过来,便说我有话问她,留她在府中吃个晚饭。在太守府里,总比郡府衙门那好些。她那案子不是没证据吗?将军又大胜了,那白大人还能冲进太守府将她抓到牢里不成?」
方元忙去办了。
郡府衙门外,一位面容严肃的尼姑正站在墙根处。方才,她看到侧门那有辆破马车,有两个衙差出来,抬出个麻布袋子。从形状看来,袋子里装的是个人,只不知是死人还是打晕的,不会动了。那两衙差把麻布袋丢上了马车,未曾注意到暗角的尼姑,转身回了衙门,关上了门。
马车急驰而去。
安若晨心里很不安。她试图向门外那个看守她屋子的衙差套套话,但那衙差对她不甚理会。安若晨除了问出那衙头名叫侯宇外,其他的再问不出来。
安若晨与那衙差道自己胳膊很疼,头也很疼,许是伤症又犯了,让衙差帮她请大夫来。衙差却说今日衙府里忙碌,没有人手,让她先睡一觉,等一等。
安若晨又说自己胳膊抬不起来,想让婆子和丫头过来伺侯。那衙差仍是那话,没有人手,让安若晨在屋里自己好好休息。
安若晨这下是明白了。出事了,那个衙头确有古怪,这个衙差也有古怪。安若晨关好门窗,坐在屋子里静思。但她脑子空空,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她这边这般,也不知陆大娘、卢正、田庆他们又如何。
这一天快要过去,忽地有人敲门,方元在门外唤道︰「安姑娘,我奉夫人之命,给姑娘送些吃食和换洗衣裳来。」
安若晨忙将门打开,方元捧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外,安若晨下意识地看了看屋外那个衙差,他也正往门口这边看,对上了她的目光。要说这衙差当值守岗的位置还真是好,站在斜角,窗户屋门的情形都能看清。
安若晨将方管事请了进来。刚一关门,方元的面色便凝重起来,小声将今日发生的事飞快说了一遍。
安若晨心狂跳︰「将军打了大胜仗?将军安好?」
「确是。」方元道︰「先前几场败仗,那是诱敌之计,让南秦军自傲自大,看轻了楚将军。龙将军打到江对岸,攻下南秦边城。由此引得南秦军冲过石灵崖,闯入石灵县,楚将军瓮中捉鳖,将他们全部俘获。」
安若晨大喜,捂了面大笑,果然是将军,是那个智勇双全的将军。她欢喜得快要落泪,被困郡府,前途未卜她都不在乎了,将军安好,将军打了大胜仗,谁也不能拿将军的把柄了。
「姑娘。」方元道︰「今日之事甚是古怪,姑娘万事小心。」
安若晨赶紧道︰「钱世新拦下了传令兵,便是要隐瞒将军胜仗的消息,只是这么大的事,他不会蠢得以爲自己拦得下。所以,他们定是要动作了,如今这般,不过是爲了争取一些时间。」
方元点头︰「夫人已将小公子送走,朱管事领了人守着太守府。太守那头,也已派了人过去接应,无论如何,要见到太守一面。后面如何对策,还得让太守大人定夺。我们胡乱瞎猜,既无规矩,也难成事。只是姑娘这边,我们能做的不多。」他说着,将布包打开,几件女裳下面,是套小一号的衙差服和帽子。「姑娘赶紧换装,我去打听打听太守大人那的消息,而后过来接姑娘。姑娘先到太守府里暂避,夫人说了,到时便说是她邀姑娘过去说话。」
安若晨心里一阵感动,这节骨眼上,太守那头已够教人担忧,而太守夫人还愿冒险护她。「方管事。」道谢的话,安若晨竟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表达感激。
「姑娘快准备吧。我去去就来,若生了变故,我脱不得身,也会嘱咐别人来引开外头那衙差,他叫宋立桥,是衙头侯宇的心腹,侯宇让他在此,怕也是有打算的。总之姑娘见机行事,先离开这院子,想法往太守府去。到了那儿,便安全了。陆大娘他们被关在东院那头,我会差人报信,让他们自行想法脱身。如今郡府衙门里满是白大人带来的官兵,姑娘小心。」
安若晨应了,将衙差服藏在床褥下,道︰「方管事,你可知郡府的信鸽养在何处?方管事可知哪些鸽子能到四夏江?我们需要给将军报信。」
方元想了想,这个他们倒是未曾想到。将军的未来夫人受困,派的传令兵又在郡府衙门里失踪,这几桩事,派个人速去报也是应该。他道是他们疏忽了,这就去办。於是施了个礼,匆匆离开。
安若晨关了门,从门缝处偷偷观察,那宋立桥走前几步,一直在观察方管事,然后招手唤过稍远处一个衙役,那衙役奔来,宋立桥与他说了些什么。那衙役匆匆跑掉了,跟着方管事离开的方向。安若晨心里一沉,只盼着方管事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宋立桥看那衙役离开后,转头看了看安若晨的门。安若晨隐在门后不动,省得光影变化反惹宋立桥疑了心。宋立桥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走回到他值岗的那位置。
安若晨扣好门,迅速退回屋内,将那身衙差的衣服换上了。低头看了看,猪狗牛羊鶏鸭鹅,胸有点太显眼,这般看不着正脸都知道这衙差不对劲吧。安若晨从方管事拿来的薄衫里扯了一块,将胸使劲裹好。她家将军有说过,不欢喜她裹胸,想到将军,她心头发热,她一定要躲过这劫,她要见到将军。
她希望,还有机会见到将军。
一切都收拾妥当,安若晨的心怦怦乱跳,她在等方管事,她很紧张,胳膊的疼也顾不上了。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方管事来,倒是听得外头有人大声说话。安若晨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一个她未曾见过的衙差在与宋立桥说话,宋立桥似是不耐烦,那衙差又道「就借两日,定会还你的」云云,似在向宋立桥借钱。安若晨仔细看了看,宋立桥被那人拉着面向窗户这头,与那人争执了几句。安若晨迅速奔到门边,悄悄打开了门,从门缝里挤了出去,随手将门掩好,然后贴着墙避开宋立桥的视角迅速退到了屋子的后墙根上。这边是片竹林,无人看守,安若晨正待松一口气,却见一小仆从那竹林里冒了出来,看见她了。
四目相对,安若晨全身僵住。
那小仆却是将手指摆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招了招手,让她快过去。
安若晨没犹豫,这节骨眼上,她没机会犹豫。她奔了过去,小仆带着她钻进了竹林里。小声与她道︰「方管事过不来了,方才他欲找人出府办事,却被卫兵拦下了。说今日大人们商讨要事,任何人不得出府。方管事正想办法,他让小的来,先领你过去。」
不得出府?安若晨忙问︰「谁也没出去吗?」方管事他们想着让太守大人的公子逃出去,成功了吗?
「这个小的便不知了。」小仆答︰「便是方才方管事派的人被拦下了。之前有未有人走小的不太清楚。」
小仆左右张望着,颇有些紧张。他领着安若晨穿过竹林,要横过一个院子,他先出了去,一路看好了,冲安若晨招手,安若晨赶紧奔了过去,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小心观察一路急走,躲一段跑一段。正欲冲向一个院门时,有卫兵交淡的声音,似在正往这边而来。小仆拉着安若晨躲进了一个大屋子后面的矮树花丛里。将将躲好,两个卫兵从他们面前的花丛前走过。小仆与安若晨皆屏声静气,丝毫不敢动弹。
等那两个卫兵走远了,小仆悄声道︰「我先去探路,一会来找你。」
安若晨点头。小仆猫着腰跑了。
安若晨躲着,忽听到身后的窗户里传来争吵的声响,听上去竟似太守大人的。她往后退了退,贴在墙根处,头顶便是窗户,这下听得更清楚了。她听到太守姚昆道︰「白大人,你如今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会子岂是翻旧帐栽罪名的时候,前綫战事吃紧,我们商议一日,绕来绕去却是净往我身上泼这脏水,於眼下危机又有何助益?」
白英喝道︰「姚昆!若不是你失职,龙将军疏於职守,你非但不及时上报,还帮着他,战况能有如今模样?我们说再多,还是得等梁大人的大军赶到方能解决前綫之危,而如今在我这,最紧要的,就是肃清地方,重整新绩,还地方太平,还百姓安乐,为前线做好支援,否则,不止是你这平南郡危矣,我萧国也会危矣。」
姚昆也大声嚷道︰「大人!」
「莫要多说!」白英再喝︰「我须得将你拿下,今日说的那十八桩案,六件事,你仔仔细细都好好交代了,不然,我便将你就地惩治。」
他话音刚落,却是「啊」的一声惨叫。
安若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起身趴在窗边往里看,却见是主薄江鸿青一剑刺进了白英的腹部。白英捂着肚子蹭蹭后退,血一下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掌和衣裳。
江鸿青待要再刺,太守一把将他拦下,大叫︰「你这是做什么?」
江鸿青道︰「下官依大人吩咐,若是情势不对,便要处置。」
姚昆目瞪口呆︰「我何时说过让你这般!」
白英忍痛怒喝︰「姚昆,你想造反!」
江鸿青闻言又待上前砍杀白英,白英已然大叫︰「来人,来人!」
姚昆奋力护着,夺下了江鸿青的剑。无论如何,刺杀朝廷巡察史,这可是要杀头的重罪,江鸿青疯了吗?
这时钱世新领着人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白大人。」
白英伤势颇重,血流如注,脸色惨白,他拼命喘气,叫道︰「拿下他们。」虽是大声呼叫,可声音却是虚弱了。钱世新赶忙过去扶了,对众卫兵喝道︰「拿下!」
姚昆手里拿着剑,已是整个人僵直,脑子一片空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些编排他的旧帐,他可以慢慢耗细细磨,总会想到办法解决。为官者,有些事不得不做,从前他做过什么自然清楚,把柄如何,后路怎样,他自然也是知晓。他有把握能脱身,又或者,不会太惨。或是最后龙大能在前綫取得胜果,那他便有出路。
可如今,刺杀巡察使,剑还在他手上,他如何说得清,如何说得清?
姚昆将手中的剑丢下,大呼︰「不是本官所爲。」他看向白英,白英却是紧闭双眼,靠着钱世新。钱世新大声呼喝着叫大夫,根本未曾看他这边一眼。
而江鸿青呢?
他总不能污这事是他所爲。
姚昆听得一声惨叫,猛地转头,却见一名卫兵一剑刺进江鸿青的心口。江鸿青一脸不可置信,却就此一命呜呼。
窗外的安若晨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她看得清楚,江主薄未曾反抗,他只是站着,等着那些卫兵将他拿下,而那卫兵二话不说,一剑便刺了过去。
太守大人呢?太守大人……
安若晨还未看得姚昆如何,却感觉到颈上一凉,微微一痛,她全身僵了,微侧头瞧,一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