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之中,看不清龙大在何处,却听得他极洪亮的声音:“梁德浩,你意图谋反,诬陷忠臣,挑起战争,谋害军中将士,罪该万死。”
声如洪钟,清楚响亮,一连喝了三遍,声音是在移动当中。听起来他似乎在马上。
梁德浩举目四望,试图找到龙大的踪迹。他大叫着:“杀了他,杀死龙腾。”
然而龙大手下将兵的吼声将他的声音盖住,他们齐声高喊:“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
这高喊一波接着一波,声浪连绵,竟似漫山遍野全是他们的人似的。
梁德浩又惊又疑,周围是围了一圈将他护在当中的兵将,远处是厮杀呐喊,血流成河。但梁德浩看到了,许多小兵听到那些“谋反、死罪”的呐喊后,在冲疑后退。梁德浩大怒!指着那些兵喝道:“阵前脱逃,不斩敌者,杀之!”
一将军闻言赶了过去,一刀砍倒一个兵士,喝道:“违军令者!斩!”
而龙大的兵将一边厮杀还在一边喊:“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
梁德浩听得简直百爪挠心恨得咬牙,但他也反应过来了,按声音追杀这些人,一个也别放过。可还没等他下令提醒,那些呼喝声没有了。身边一个将官道:“搅乱军心之计,大人莫理会。他们人少,撑不了多久。分散大吼,营造人多势众假像也是无用。我们准备充分,将他们尽数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正说着,号声响起,鼓声雷动,梁德浩的那些兵将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已经开战了,号令和鼓令开始指挥队形,火场烟雾之外,他们后退再后退,找好了空地和合适地形,淩乱的队伍开始聚合,盾架盾,长枪刺,摆成了专门对付骑兵的兵阵。
旗令兵站在高高的山头上挥舞旗子,向兵队指示着敌军的方向和情况。弓箭手隐蔽身形,搭箭齐发。
龙大的骑兵几声惨叫,数人中箭落马。其他人火速变换队形,将空缺补上。数人举盾围着龙大周围护他,数马齐奔,跟着前锋军杀出血路。油罐子再抛出,燃烧的烟雾阻挠了周围敌军视线。
但是未能阻挠远处旗令兵的视线,他挥舞旗子,指示战情。龙大队伍变换路线的举动被察觉,梁德浩人马火速绕到前方,再架起盾墙枪刺。
“他娘的。”数个骑兵一顿猛杀,被枪刺击落马下。两个骑兵纵马跃上,压垮盾墙,人与马皆被砍得面目全非,但也为后方拼出一条血路来。一骑兵大声骂着,含泪奔出那路,回头看了一眼旗令兵,太远了,他们的箭射不到。但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人本就少,这般死伤可是会杀不出去的。
“将军!”这时一个骑兵大叫着。龙大回头一看,那旗令兵倒下了,他身边站着自己派在外围潜伏专挑旗令鼓令兵下手的部下。
但这旗令兵周围也有许多护军。那部下孤身一人,虽突然发难砍倒旗令兵,但其他人围攻之下,他被逼退一旁,另一兵士已重拾大旗。龙大身边的骑兵惋惜大叫。这时候那坡上突然窜出个平民打扮的汉子。出其不意,快攻快杀,转眼砍倒两人,大旗再次倒下。那汉子与龙大部下合力,与其他兵士打成一团,阻止其他人再扛大旗。
骑兵们精神一振,大吼:“增援!”
另一个声音也大叫着:“正是,增援到!”随着这一声吼,几头牛狂奔向梁德浩的兵队,它们尾巴上绑着火绳,发疯一般,势不可挡,一个又一个盾墙阵被冲倒,躲在树后的弓箭手们纷纷大叫着跑出,被牛群追的慌不择路。
宗泽清骑着匹瘦小的马杀入敌阵,马不威风,他却是神采飞扬,双刀使得虎虎生风,手起刀落,瞬间砍倒一片。“增援!”他大叫着,“正是增援!老子来了!”
他领着的数人也冲散敌阵,一顿砍杀,目标先灭掉弓箭手,嘴里大吼着:“杀!”
没了弓箭威胁,骑兵们的压力顿时减弱,龙大一声喝:“散!”骑兵们刷的一下散开,形成三角阵形,龙大一马当先,领着众兵将杀出重围。
杀到宗泽清身边,问道:“晨晨呢?”
宗泽清还未回话,忽地一阵鼓声于山岭高处传来。众人举目一望,梁德浩这方竟有另一队旗令兵,此时正在另一个山头挥着旗令示意——东边有敌军,大批敌军!
宗泽清也看到了,答道:“将军,四夏江与石灵崖的援军赶到了。我让夫人去那头了。”
探子探到的重要消息!
前两拨探子已在深夜与龙大接上了头,但那时龙大已经安排入岭之事,探子的消息无用了。探子速退出铁蹄岭,打探周边情形,为龙大寻找退路,另一拨也要赶往石屏山方向截住安若晨,但这时候却打探到了水路上的消息。援军到了,可还颇有段距离。
十万火急!铁蹄岭被梁德浩的人手全部占据潜伏,龙大这头忙着准备应对。探子无法轻易再进铁蹄岭,也不能浪费时间在等待机会上,于是果断先一陆路一水路赶向援军,通知他们莫绕十里坡,直接到铁蹄岭来。
安若晨与宗泽清入岭潜伏,探子琢磨暗号意思,一路寻到东边绵江江畔,遇着了已经通知援军并赶回先行探路的探子。两拨人一会合,赶紧将情报报给宗泽清。
那个时候岭上突然火光冲天,厮杀声起。安若晨心急如焚,宗泽清制定对策,让安若晨到东边去,在自己军队的身边安全些,他带着兵士杀到岭中,给将军解围,领将军到河边与大军汇合。毕竟梁德浩人多势众,从水路撤退也是一个路子。
安若晨依言行事,她感激在这种时候有宗泽清这样的经验老道的大将在身边,看他沉着反应,她也有了几分信心。她不鲁莽,知道战局里战术战略重要,不是急着马上见到将军的时候,大家各行其事,各自努力,才有机会取胜。
取胜,意味着能活下来,团聚。
安若晨在探子和三名兵士的护送下奔到江畔,寻好位置,帮着探子一起在江畔给船队留下登岸信号。耳中听到远处的拼杀哀嚎,心跳如鼓。
梁德浩终于看到了龙大,也看到宗泽清。他认得宗泽清,龙大身边的一员猛将,但这猛将不该在十里坡,却突然出现。
梁德浩已无法判断自己内心的感觉,焦急愤怒不安已无法形容,他觉得龙大说得是真的,并不是唬他。皇上知情也许是真的,有大军赶到是真的,只有一件事不是真的——龙大不可能与他为伍,帮他脱罪。
龙大要做的,是把他治罪。
究竟还有哪里出了差错?他能躲过去吗?把龙大的人全杀光可不可以?用什么说辞脱罪呢?还有什么证据不利?还有别的人证吗?
梁德浩的脑子空空,已经没法想了。他盯着龙大,看着他砍飞一个兵士,奔到了宗泽清的身边。
有战鼓响,梁德浩看了过去,旗令——东边有敌军。
东边?!
梁德浩突然醒悟过来,他懂了,他懂了。他守住了所有的要道,严防中兰城和各军营的状况,他以为只要龙大的军队有丝毫朝着十里坡迈进的消息他一定会知道,他能及时处置。但他漏掉了。
四夏江。水路。
绕了一个大圈,水陆跋涉,遥远艰难,但竟然是用这个路子。
梁德浩大声喝道:“去东边,杀光他们。他们从水路来!用火!”他身边的将官闻言忙用小旗施令,高处的旗令兵看到了,用旗令指挥各队往东边杀去!
“安若晨也一定在那儿!”梁德浩一夹马腹,领着兵队便往东边冲。他失败吗?不,把龙大和安若晨还有他们那些兵将全杀了再说!
“用火!”将官们大声下令。到处都是火,这个很容易办到。
船队远远驶来,载着一船船兵将,逆流而上,缓慢前进。安若晨站在树上,看到了船队的踪影,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心弦紧绷。
再一转头,却看到叛军的旗令,他们发现船队了!紧接着,大军奔来的声响如雷贯耳,安若晨大叫:“杀掉旗令兵!”
一兵士纵身上马,赶紧杀了过去。另一头已经干掉一组旗令兵的探子也在往那处赶。
安若晨已经看到远处杀将过来的大军了,他们沿路在准备火把、火枝,弓箭手在处理箭头,安若晨明白了,他们打算用火头箭烧船,不让船队靠近。她对余下的兵士大叫:“阻止他们,砍树枝设拒马桩,让他们慢下来。”那几个兵士忙冲向树林。
安若晨看向他们的旗令兵,那兵士手中两面小旗,正在挥舞着,显然在向宗泽清那头报告着敌军状况。
必须得有人向船队报信。
安若晨焦急地看着。那几个兵士的动作很快,他们火速砍了许多枝繁叶茂的大树枝,搭架在了道路中间,枝叶高耸,能挡着马儿和军队的视线。但这只能缓一缓对方进发的速度,终究不是解决办法。
安若晨一咬牙,踹断一根树枝,撕下了自己的衣摆,将布条绑在枝条上,向着船队挥动旗令。若只是挥舞树枝,她担心对方误会,绑上布条,怎么都容易联想一些。
旗令里,对前方陷阱风木水火土都有设置,这是告诫军队小心应付。一般来说,风指箭,木指拒马枪阵,水是江河,火便是火阵火油,土一般指大坑悬崖。
安若晨向叛军方向挥一下旗,然后往前推两下,向上举三下。她希望自己没有记错。她重复着这个动作,挥一下,往前推两下,向上举三下——这个方向,敌军要用火头箭。
安若晨满头大汗。但她看到船头有兵士回应旗令,他们看到了!安若晨简直喜极欲泣。她看到船队在分散,以准备应对火攻。最靠近岸边的一艘船上有兵士跳了下水,迅速朝岸边游来。越来越多的兵下水,速度快的已经接近岸边。
身后方向马蹄声响,马儿嘶叫,敌军到了!马儿在树枝丛前停了下来,不愿再走,步兵冲了上来,一些人搬枝条,一些人攀爬着要过来。
安若晨这边的兵士挥刀砍上,两边打了起来。
船兵已经游了上岸,抽出背上的大刀就往这头跑。安若晨大声叫着给他们指路,越来越多的兵士上了岸,冲到了树枝路阻的前头。两边人马激战起来,弓兵暂时被挡住了。但更多的兵士赶到,绕过战区往岸边冲。
第一艘船靠岸!
兵将蜂涌而出。
两边很快交汇,打成一团。
“安若晨!”
有人大叫她的名字,安若晨举目一望,竟是梁德浩。
“杀了她!”梁德浩朝着树上的安若晨一指。旗令太过明显,她的藏身处早暴露无疑。
安若晨大惊失色,她可不会坐以待毙。她哧溜一下滑下了树,朝船兵的方向跑。但没跑多远,叛军的两个骑兵已经赶到,安若晨一猫腰钻进矮树丛,躲开了骑兵砍下的一刀,顺手抓了把沙泥,钻出来洒向马的眼睛。
那马受惊嘶叫,扬蹄昂身,马背上的将官摔了下来。另一匹马上的兵士一惊,策马要躲开,安若晨不待他有机会回身砍她,在马儿抆过她身边时匕首一划,刺伤那兵士大腿,那兵士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安若晨脑袋嗡嗡做响,一切都是本能,她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
那摔下马来的将官向她扑来,她扬手将匕首射了过去,那将官大惊,向后一跃,不料安若晨却是虚招,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安若晨已趁这一瞬,策马跃出。
“杀了她!”梁德浩喊着。
“保护夫人!”这边的兵士喊着。
周围是一片混乱,屍体、鲜血,厮杀呐喊,安若晨从未经历如此场面,她脑袋发晕,胸膛紧绷。身后有骑兵追来,她忙策马逃窜。有兵士冲了过来砍向她身边的追兵,但另一边又冲出一个兵向她砍来。她调转方向跑。
弓箭手在射箭,靠岸的船已经被点着,到处都是火光,树林也被烧着。安若晨骑的马受了惊吓,不肯再往前跑,竟转了方向。一支箭射来,抆过安若晨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更多的箭射来,安若晨努力控制身下的马儿,让它往树林里跑。树林里林木茂密,是躲箭的好地方。但可惜却阻止不了其他的骑兵和步兵。
安若晨辨不清方向,只能尽力控制马儿。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纷杂的吆喝呐喊。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龙大的声音:“晨晨!”
“将军!”安若晨看不到龙大,她大声叫着。却叫来了一记长枪猛刺。
安若晨大惊失色,侧身躲开,摔下马来。那长枪刺中马儿,马儿痛苦嘶叫。安若晨顾不得摔得疼,爬起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将军!将军我在这儿!”
那持枪骑兵紧追不舍,安若晨借着树杆躲过一枪,转身欲逃却被绊倒在地,那骑兵欲再向她刺来,她将手中的匕首朝他射去。
长枪一挥,骑兵将匕首打落,下一刻就又朝安若晨刺来。这次手刚擡起,一柄刀刃从他胸膛刺出。
安若晨眨眨眼睛,这才看清了那骑兵身后的人。
“将军!”
龙大来不及应声,他把长刀抽出,反身砍倒另一个朝他袭来的人。一个兵士趁机朝安若晨扑来,安若晨爬起便跑,龙大追在身后,一刀砍掉那兵士的脑袋。但同时间另两名骑兵又冲了过来,向龙大挥刀。
龙大以一敌二,奋力砍杀。安若晨留心龙大动静,观察着周围环境,却见梁德浩竟策马朝她冲了过来。安若晨转身再跑,眼看就要被追上,危急时刻,一个人忽从树上跃下,将梁德浩从马上撞了下去。
安若晨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听得动静,还未看清状况,却是脚下一滑,身子竟然坠了下去。她失声尖叫,慌乱中抓住一个枝条。
这一排乱糟糟的树,竟是长在崖边上!
安若晨左手紧紧握紧枝条,本能地往下看,下面是湍急江水,崖不算太高,但她一点都不想摔下去。
“晨晨!”龙大的声音由远而近。
“将军!”安若晨右手攀上崖石,努力支起身子往上爬。爬不上,但她看到了,梁德浩被宗泽清制住了,而龙大正朝她奔来。
“将军!”安若晨朝龙大露出笑脸。她的将军满脸焦急。不用急啊,她没事。
龙大的身后,忽地窜出一个持刀兵士。龙大似浑然不觉,只顾朝她跑来,安若晨大惊失色,抓起手边一块石头朝那偷袭的兵士砸去,大叫着:“将军小心!”
她一使劲,那不知连在哪儿的枝条忽然松落,安若晨猛地向下坠去。
她看到龙大惊恐地扑向了她,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她扑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江水湍急,很快将她卷走,她努力窜起身子,对龙大大喊了一句:“我会水!”
龙大下意识地要往下跳,但身后大刀砍到。身体本能地就地一滚,夺刀砍人。待再转回头来,已不见了安若晨的踪影。只那么一瞬,怎么就没了?
“将军!”宗泽清架着梁德浩过来。
龙大怔了一怔,似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他道:“嘱咐船兵,下水寻人。”他夺过梁德浩,将他押到空旷高处,让众兵将能看到他,然后用力一板他的胳膊,喝道:“下令他们休战!”
梁德浩还待犹豫冲疑,龙大的刀刃已经陷入他的脖子,一阵巨痛,感觉到鲜血流了出来。
“休战!住手!”梁德浩喊道。
所有人的都愣了,然后大家纷纷传令。
龙大恨道:“你有点骨气多好,这样我就可以砍了你的脑袋。”
梁德浩全身紧绷咬牙不语。龙大的手劲很大,那刀似要砍断他的脖子,他的手腕也似要被捏碎。龙大握紧了刀,久久没有松开。宗泽清嘱咐完兵士跑回来,在一旁看着,不敢言声,生怕开口一劝梁德浩脑袋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