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叙然觉得这世上于他而言没甚遗憾事。虽打小病弱,身子不好, 但命就如此, 他也没甚好埋怨的。再者他生在富贵之家,得尽父母疼宠, 要什么有什么, 依着有失有得的道理, 他觉得老天爷对他也算是照顾。
但只一样,他想着就来气,就是他好不容易成趟亲吧, 老天爷居然这般不给他颜面,让他成亲那日病倒了。虽说成亲前他是出了远门太过劳累, 费了心神耗了精气,但也不能让他拜堂之日这般姿态呀!他强撑着拜完了堂, 就被送回屋里灌了碗药, 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他新婚娘子交代交代新婚夜的规矩就睡过去了。
话说新婚夜啥规矩来着?他明明在脑子里定好的,昏昏沉沉,喝完药就睡, 竟记不清了。
待睡醒睁眼, 已是白日。薛叙然一眼就看到坐在他床头的安若希。
安若希擡眼看他,一脸惊喜。薛叙然愤愤地想,若是她开口第一句便是“你哪儿不舒服”他便三日不要理她。
安若希开口了:“你做梦了吗?”
薛叙然一愣。
“梦见我了吗?”
薛叙然完全接不上话。虽说这般挺好,没说他不爱听的, 但话无边际,不知道她脑袋瓜里想啥也颇教人生气呀。
这时丫头听到屋里动静赶紧进了来, 见得薛叙然醒了忙唤道:“公子醒了!”
很快又进来两个丫头,捧着个托盘,上面一只碗,熟悉的气味让薛叙然知道那是什么。
“公子睡了两日了,喝些药粥吧?温热的,正好入口呢。”
两日?!薛叙然皱了眉头,颇是生气,正要耍耍性子,不料安若希飞快替他答了:“要喝的,拿来吧。”
安若希把薛叙然扶坐起来,力气还挺大,然后一手接过粥碗一手拿勺,麻利地就往薛叙然嘴里塞。
“方才午睡时,我梦见相公了。”
薛叙然正想抗议不吃,听得安若希如此说,顿时竖起耳朵,好奇她梦见他什么了。
“相公与我说,‘我饿了’。”安若希一边喂粥一边道,“我一下就醒了。相公饿了,那哪行呀,我得赶紧来看看。”
薛叙然一口粥噎得,他不止病恹恹的,还在她梦里是个吃货?好气!他初为人夫的形象呢!面子呢!他想说什么来着?对!他要教训她,哪能乱做梦!还有,先前想好的那堆规矩呢,也得好好与她说说。
薛叙然在脑子里复习了一遍规矩,好好酝酿情绪,正待开口,却发现自己已被塞完了一碗粥。完了,怎地吃得这般快?这气势怎么撑得住。
安若希满意微笑,放下碗,扯了帕子为他抆嘴:“相公果然饿了。相公快夸我。”
夸你太闲?烦人劲的。薛叙然给了她一个白眼。
安若希没在意,只觉得薛叙然这般精神是好了许多。他有精神了,她便开心。
安若希对着薛叙然傻乎乎地笑,薛叙然正待再一个白眼过去,却警觉屋里还有丫头。不行,不能在丫头面前给安若希不好看,毕竟是刚进门的新妇,若是他显出看她不起的模样,日后丫头们该怠慢她这少夫人了。
薛叙然清了清嗓子,严肃脸问安若希:“你吃过了吗?”一边问一边扫了丫头们一眼。
丫头们忙回话:“回少爷,少夫人用过饭了。”少爷真是病糊涂了,方才少夫人明明说了睡了午觉,那不是早用过午膳了。
“她们有没有好好服侍你?”薛叙然又问安若希。
丫头们赶紧答:“少爷放心,奴婢们一定对少夫人尽心尽力。”
安若希都没机会说话,只觉得开心舒畅,一个劲地笑。
傻子似的。
薛叙然又嫌弃她了。
他让丫头们下去了,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他用力白了安若希一眼,心里方才痛快。
可安若希继续笑,薛叙然无语了,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盘算了几句教训的说辞,均觉得这般开场不够气势,干脆问:“你带来的丫头婆子,都安置好了吗?”
“都好了。”
“嗯。”薛叙然又没话了,接下来难道该问问昨晚睡得好不好?哎呀,这新婚之后,大家都聊什么话题?
“相公。”安若希靠了过来。薛叙然心里一动,未露声色,故作冷淡地“嗯”了一声。她离得近,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芳香,淡淡的,柔柔的,颇有些撩人。薛叙然脸有些热了起来,接着又觉得烦躁,身子沉重心口发闷,这身子骨,连红个脸都这般不利索。
等等。他脸红个什么劲!
“相公。”安若希又唤。
那声音有些羞怯。
薛叙然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
安若希垂着头,脸蛋粉嫩。薛叙然移不开目光。
“相公,我就想问问……”
话还未说完,却听得外头丫头喊:“见过夫人。”
安若希猛地擡头,对上了薛叙然的眼睛。二人均是惊讶懊恼模样。
已经来不及再说什么,薛夫人领着两个婆子和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匆匆进了来:“叙然,你醒了?”
“嗯。”薛叙然只得应声,一边看了安若希一眼。要问什么一会儿接着问知道吗?
安若希退后两步,给薛夫人腾出位置。她悄悄看了看薛叙然,心里有些委屈,又不是她让夫人来的,干吗瞪她呀?
薛夫人对安若希安抚地笑了笑:“没事,莫担心,让大夫给他瞧瞧。”
安若希忙施个礼,回个笑容。
薛叙然的手腕被大夫把着,看大夫那脸色想来一会儿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薛叙然看了看安若希,不乐意了:“你先回房去吧。”
薛夫人与安若希俱是一愣。
薛叙然又道:“这屋里全是药味,又闷得很,你莫要在这儿了,回屋休息去。”
薛夫人听了,明白儿子的意思,他定是不想让安若希听大夫讨论他的病情。这也对,儿媳妇刚进门,莫听这些的好。于是薛夫人也道:“对的,希儿,你先回去休息。这儿有大夫照看着,叙然没事的。”
安若希张了张嘴,很想留下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她悄悄看了一眼薛叙然,他却垂眼未瞧她。安若希咬咬唇,点头答应了,施了礼往外走。
薛叙然瞧着她的背影,用力咳了一声。
安若希回头看他。他用力瞪了安若希一眼,眼神示意一会儿大夫走了你再过来知道吗?刚才想问什么问题来着,一会儿来了接着问知道吗?回房去多想几个话题,见面了好有话说知道吗?
安若希眨了眨眼睛,复又转头走了,走的步子有些沉重,心里真是憋屈,为什么赶她走,她明明是他的娘子。赶她就算了,还瞪她,生怕她还来烦他吗?明明先前对她很好呀,是他坚持让她嫁过来的,她可没逼迫过他。
越想越是难过,安若希垂着脑袋回屋自己伤心去了。
安若希在屋里待了好半天,薛夫人来了。薛夫人对安若希好一顿软语安慰,这媳妇入门当日儿子病倒,分房而居,累她提心挂念,确是他们薛家对人家不住。薛夫人自觉有些愧疚,送了安若希好些首饰,说了说薛叙然的病情,又请她多体谅,道日后日子长久,莫与薛叙然的臭脾气计较,若是被他惹恼了,便来告诉她,她这当娘的,定会为儿媳做主的。
安若希听罢颇有些感动,这要是换了她娘,怕是会来几场下马威,镇一镇儿媳妇吧。这般一比,安若希又觉薛叙然讨厌,婆婆对她这般好,他当相公的却只会瞪她。
安若希赌了气这一日未再去找薛叙然,夜里头打听了一下,薛叙然这日身子并未大好,大夫说了得再卧床数日,喝药休息。
第二日是安若希归宁回娘家的日子,她带着薛夫人给的一大堆礼,独自回了安府。
谭氏见得女儿自己一人回来,很是不高兴。这女婿大婚之日连个酒都未曾出来给各家宾客们敬一杯,真是太失礼,他们安家的脸面受损,这数日她可是听到不少风言风语。
谭氏拉着女儿仔细问,可曾圆了房?
安若希有些羞,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来。
谭氏更不高兴。直言道这薛公子连圆个房都不行了,他那身子,还能撑几年?
安若希听得这话顿时恼了。
谭氏未看安若希脸色,只当她女儿家不好意思,于是一番教导,无论如何,圆房才是重中之重,这嫁过去了,什么都是白搭,唯有生下子嗣才能立稳脚跟。薛家的家産最后总得留给薛家子孙,薛叙然一脸短命相,所以还得尽快想办法怀上孩子。
安若希抿紧嘴不言声,忍了半日母亲的唠叨,听了一堆母亲对薛叙然生病的抱怨,终是忍不住,推说得早点回去了,起身要走。
谭氏板了脸不高兴:“这是急什么?”
“急着回去生娃!”安若希更不高兴,甩下一句气话走了。
回到了薛府,脸色仍不好看,却听丫头来报,说薛叙然醒了,要见她。
安若希赶紧去了。
薛叙然见着她就骂:“怎地回事?有相公没相公一个样是不是?嫌弃我病是不是?”
安若希一惊,又是心疼又是心虚,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我没有,不是我说的,全是我娘自己的意思。我没有嫌弃你生病。你在我心里,是谁人也比不过的。”
喊完了话想想不对,擡头一看,薛叙然皱着脸表情微妙。
咦,难道不是知道了她回娘家娘亲与她嘱咐的那些话?也对,他又没有顺风耳。
“呃……”
“你娘说什么了?”
安若希老老实实站好,正经脸问:“相公你找我有何吩咐?”
想撇开话题呢?薛叙然冷哼,这招不管用。他养病养这几天可不是白费的,这会儿精神抖擞,能与娘子斗法三百回合!这账一点一点算,哪样都不错过!
“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安若希仔细想想,小心翼翼答:“五月,初三……”她家相公脸色不好看呢。
“是问你这个吗?”薛叙然更生气。
安若希张了张嘴,不是问这个吗?
这呆样!薛叙然再问:“你去了何处?”
这个好答。“回娘家了。”
“为何回去?”
“这不是,归宁的日子,得回娘家的呀。”
“你也知道是归宁!”薛叙然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了,横眼一瞪,训道,“这般日子,不是该我领着你回娘家去的吗?结果呢,你自己悄悄走了,问过我了吗?”
安若希愣了愣,把“可是相公你在养病哪知道何时会醒,就算醒了也不宜出门”这话咽了回去。她垂下脑袋,盯着鞋尖。
“知错了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