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舟一众退到院外, 院门半掩。
风雪仍大, 我一手撑着从婢子手中接过的伞,一手负在身后, 四下一观,赵致向来奢逸, 院中的梅花都是西域的四支春。只是,今天这遭,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种“奢逸”是否是一种保护色了。
赵致仍旧没有说话,我听说,祝长舟兵变后他就没有开过口。
於是我收伞踱步入室,赵致没有拦我, 只是按在印玺上的手又紧了紧。
我把屋内另一把雕花椅子搬到院内,施施然撑伞坐定, 才道:“不必紧张。”
赵致警惕地盯着我。
我道:“赵大人好风骨,昔日越王勾践——勾阶——卧薪尝胆,恐怕也不过如此了罢。”
我道:“赵大人要清白名, 孤全你。赵大人屋内架宝剑、调素琴,可谓剑胆琴心, 这二者哪一样都可以自戕,血溅孤王五步之外——青史这么写, 岂不好看极了。”
赵致还是看着我,不开口。半晌, 我笑道:“赵大人怎么还不动手?那孤王再给你个选择,孤王不在甍檐之下, 无柱可绕,赵大人手中的印玺冲孤一掷,孤可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我说:“红血配红梅,多风雅。”
赵致说:“陆一衡。”
这回换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带着那点似笑非笑看他。赵致拖延时间、希求城外守军得信,致使祝长舟桃代李僵之计不攻自破是真,他三缄其口、专待於我也是真——他有所求。
有所求,就是有所用。
果然,赵致一话出口,便不再沉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赵致说:“有一个男童,家里不富裕,爹娘省吃俭用送他上了学堂。他也争气,二十岁中了秀才,被隔壁富贵人家聘为西席。东家公子不喜念书,西席先生从秀才考到举人,东家公子还是白丁一个。於是,东家老爷想了个办法,他要收西席先生为义子。”
赵致说:“任西席先生如何推脱婉拒,东家老爷最终还是摁着他磕了头——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当时院里没有这么多花树,那天来了很多人,多到西席先生看不清每个人的脸。他只记得,所有人都在鼓掌微笑,只有他在哭,他又不敢哭,额头上的血痕代他哭。”
赵致顿了顿,看着我说:“他们就像你这般笑。”
我顿时敛了笑意,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涌上来——倒不是恨他什么身份上的“以下犯上”,而是我突然意识到,从前的我不会这么笑。
但我没有打断他,他也不惧我沉沉的眼神,继续说道:“於是西席先生也成了东家公子,东家赏了他这个宅子,他为东家结党营私、收受贿款,甚至□□。他学会了怎么笑才能让别人瞧不起他,他需要这种瞧不起,瞧不起——就没有人注意他做了什么。”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