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交战,莽莽阵仗,数以千计的敌我搅和在一起,人简直有如蝼蚁,而郁孤城之所以会注意到谢岍,完全是被这货勇往直前而不伤敌军一人的憨批行为所吸引,只是留意到后来,慢慢地郁孤城发现那憨批傻大个每次打完仗都会手中攥张黄纸符篆在死人堆里穿梭,嘴里边嘀嘀咕咕唱着什么。
有次郁孤城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就背着弓在谢岍又念唱时在她屁股后从头跟到尾,这才算是彻底听清楚了这憨批嘴里嘀里嘟噜神神秘秘唱的是啥。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
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是道教经典《度人经》里的内容,十几岁的谢岍试图凭一己之力超度这数不尽的沙场亡人,这憨批货不仅傻,傻得还让人心疼。
“那些都过去了,都不算什么了,”谢岍自说自话,只是这回打开的话唠匣子跟平时的不一样:“你知道么七娘,在祁东收复前,十八部铁骑肆虐周土上,我见过胡骑惯婴於槊上,盘舞以为戏……”
见过妪七十,夷脱其衣笞而死。见过攻於南川,屠,春三月,城内枯骨遍野草长莺飞。见过烹子充饥,杀食胞弟。这样的惨状曾在祁东比比皆是,而如今祁东终於收复,老百姓的安稳日子已经来了,难道我们这些吃天下粮受百姓养的军伍,还要再次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惨剧在西大原再上演么?!
当年十八部之首东厥遭受重创后,残余势力逃撤至西大原北,与东鞑靼等几些小部落结成新联盟,谢斛本欲乘胜追击将之一网打尽,可世事难如愿,有人在汴都死死勒住了祁东铁骑北上的缰绳,谢斛万般无奈,只能任由那些残部如今渐渐壮大,到如今再次对西大原构成威胁。
跟在谢岍身边不断学习文化的姚佩云在听去谢岍颠三倒四的表达后,慢慢用生涩的词句做出这样的总结:“所以说,西大原冲早还要再和边部秃子大打一场?”
谢岍闭上眼,把脸埋在了姚佩云肩脖间,答非所问说:“明日大营在长胜河畔送阵亡,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等把那些复杂而无法用语言表述,只能转用些杂七杂八的闲话叨叨咕咕说完,谢岍情绪恢复稳定,言行举止一如往常,姚佩云静静陪着她,起卧,吃饭,在院子里铲铲雪,坐火炕上看看书,去马房里喂喂马,很平静。
又一天日升月落,长胜河畔架起九张火床,不远处搭着九个行军帐篷,里面置着九口黑棺材,是大柳营要在这里将牺牲的士兵火化。
姚丰收的办事能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在和祁东那边交接剿杀边部精兵后续事情的同时,这边葬礼送别的事打点的也井井有条,谢岍现身后,在场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纷纷围上来,在姚丰收安排下,谢岍去见阵亡士兵亲属。
见亲属一直是每个领兵之人都难以面对的事,白发苍苍的父母管自己要孩子,孤苦无依的妻子管自己要丈夫,不懂生死的孩子管自己要爹爹,这些都是一个优秀的领兵之人必要迈过去、却永远迈不过去的坎。沙场上人命如蝼蚁生死在须臾,武将职责所在不得不打仗,但武将里鲜少有人喜欢打仗,真正喜欢打仗的反而是文官,他们只要嘴上痛快就行,他们的忠君爱国在嘴上,上战场厮杀拚命的是士兵。
为将者,无人愿手下兵士马革裹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