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祖孙三代,代代入朝爲官,官职代代传承,便有了世家的影子。
若是开枝散叶,血脉子嗣众多,形成势力,便是大族。
若是财力雄厚,广纳良田,招揽门客,势力广大,便是门阀。
世阀大族的称谓,便是来源于此。
但大部分世阀大族的规模较小,远没有十三世家那般庞大。一朝失势,很快便会没落,根基也远不如十三世家。
从真王时代至今,世家更叠,其中诞生了许多规模不逊于十三世家的庞然大物,但能够屹立至今的,也仅仅只有十三世家而已。
陈家祖孙三代,说他们是世家,那是往老陈家脸上贴金。
陈寅都白手起家,以最差的资质,厚积薄发,中年修爲突飞猛进,一度官拜礼部侍郎。他爲天下学子编撰修行的《天心正气诀》作爲教材,原本有希望成爲世家,可惜后来弃官去做散人,浪荡江湖之间。
陈寅都一年回干阳山老家一两次,陈棠被散养在家,有这个爹和没这个爹差不多。
甚至,陈寅都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不够聪慧,对小五,对养蜂人阿拙,都比对陈棠好。他教小五和阿拙,都比教陈棠多。
陈棠家境贫寒,自学成才,考中举人进士,陈实死后,陈棠发愤图强,如今四十余岁,官至户部侍郎。
陈实死后八年,被陈寅都复活,陈棠视陈实爲怪物,对他没有半点照顾,过年也不回家,如陈寅都当年。
陈寅都没有传授陈实任何功法,陈实没有上过学,只能跟随吊死鬼朱秀才学习读书写字。他独闯真王墓,获得三光正气诀,这才踏上修行之路。后面他所获得的功法,多是闯荡真王墓所得。
祖孙三代,都是泥腿子出身,没有世家传承,甚至连书香门第都谈不上。
“陈家或许有可能成爲世家,但是做状元,还差远了。”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打破沉默。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翩翩美公子向这边走来,身着大襟锦衣道袍,头戴黑纱,骑着一头毛驴,一派儒雅风流。
那美公子二十许岁,不到三十,生得俊朗,毛驴载着他,足不着地,每当蹄子落下,便生出云雾,将驴子托起。
而在毛驴前方则是一个牵驴的壮汉,铁塔一般,高约一丈二三,浑身肌肉嶙峋,袒露胸口,胸前都是浓密的黑毛,宛如黑熊修成人形,孔武有力。
他牵驴而行,步履极快,追上众人!
“力士法门,炼到了这等程度了!”众人心中一惊。
那美公子看不出修爲实力,但那壮汉却是修炼黄巾力士之类的法门,将身体炼到黄巾力士那般程度!
等闲修士,最多只能买几张黄巾力士符,平日里应应急,很少有人能寻到黄巾力士修炼法门的。
但是在大世家中,却专门养着一类人,专门修炼黄巾力士法门,炼得一身铜筋铁骨金刚不坏,力大无穷。
出行能带着一尊黄巾力士,而且黄巾力士炼到丈二真身,可见美公子的来头不小。
周倩影连忙见礼,道:“在下风城周家周倩影,敢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美公子还礼,笑道:“不敢。在下眉州马家,马宗周。”
“眉州马家?”
众人各自激动万分,周倩影惊声道:“阁下莫非是十三世家中的那个眉州马家?”
美公子马宗周笑道:“眉州,还有第二个马家么?”
众人慌忙滚下马来,纷纷拜见,道:“风城王家王平,拜见马公子!”“澧县方家方湖,拜见马公子!”“瑙县魏家魏流川,拜见马公子!”
马宗周从驴背上一跃而下,与众人一一还礼,笑道:“愧杀我了!诸位,快快请起!我还需得还礼,累也累死宗周了!”
不过,即便是不怎么闻名的地方上的小世家子弟,他也一板一眼的还礼,显然家教极佳。
他待人一团和气,令众人如沐春风,众人先前被陈实气个半死,现在只觉皱巴巴的内心仿佛被熨斗熨过一遍,舒坦平整。
马宗周与众人寒暄一遍,这才看向陈实。
陈实依旧坐在木车里,抱着羊角天灵灯烤火。
马宗周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我爲何说你不可能做状元?”
陈实疑惑道:“莫非你是说,你才是注定的状元?”
王平喝道:“陈老弟,你怎么说话呢?马兄做状元,岂不是实至名归?比身家,比背景,比官职,比传承,你哪个能比得上马兄?”
马宗周摇头,正色道:“王兄弟,你错了。朝廷对科举舞弊一向是深恶痛绝,会试殿试,比的是才学,比的是本事。比背景的话,那还考什么?”
王平连声称是,道:“马兄教训的是。马兄才高八斗,实力超绝,此次定然是会试会元,殿试状元。”
马宗周面色肃然,摇头道:“我虽然自视颇高,但也知自己并非状元之才。若是从前,我或许可与西牛新洲五十省的举人一争高下,一较长短。但此次春闱会试不同,此次参与会试的书生中,来了一位令我也敬仰的存在。他便是……”
他面色愈发严肃,露出崇敬之色,轻声道:“公子。”
陈实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孙宜生微微皱眉,显然也听过公子这个名号。
其他人对这个名字有些茫然,有的则显得很是兴奋。公子的名号,已经渐渐传开。
马宗周道:“我自问不输于其他世家的子弟,也自问不弱于天下英豪,但面对公子,我自惭形秽,甘拜下风。倘若公子也参加此次科举,他必是状元。无论谁来,也不能夺走他的状元之位!”
他目光落在陈实身上,微微一笑,道:“至于什么泥腿子状元,更是不可能。”
陈实烤着火,淡淡道:“公子也要参加此次科举?原来状元已经内定给了他,我还在猜测谁才有这么大的脸面。原来是他。不过,公子,我要打,泥腿子状元,我也要拿!”
孙宜生心中一惊,正欲说话,想了想,又顿住,心道:“年轻人,当然年轻气盛。我当年也这般。不过公子的状元,确实不能夺啊,更不能打!”
他在京城爲官,早已听过公子的名头。
关于这位公子的来历,西京也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公子要夺状元,谁敢与他争?
与他争,就是不自量力!
马宗周环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诸位都是良家子弟,何必与这等匪类混在一起?”
周倩影疑惑道:“匪类?”
马宗周瞥了陈实一眼,冷笑道:“陈公子在青州爲非作歹,扮做赤马贼,夺了我们马家的许多延寿灵药,还杀人放火,青州首善之家被他灭门,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离木车远一些。
陈实面色还是有些病态的苍白,擡头对马宗周笑了笑,道:“你马家在青州作恶多端,你报出马家名号,我没有直接打死你,已经是我菩萨心肠了。”
“放肆!”
马宗周身边,那铁塔般的大汉怒喝一声,踏前一步,恐怖无比的气势向陈实压来,喝道,“胆敢这样对马公子说话,断你三根肋骨赔罪!”
他这一步跨出,当真是动静如有雷霆加持,压得众人不由自主向后滑出数十步。
木车中孙宜生身形一闪,挡在木车前方,与那铁塔大汉气势相撞。
那铁塔大汉双目瞪圆,催动黄巾力士真身,一拳轰出,打出雷霆爆响,甚至空间中有雷电交错。
孙宜生脸色顿变,道场迸发。
他距离斩三屍炼就纯阳元神还早得很,遭遇这等纯修肉身,可以打出雷霆爆音的近战强者,便有些发憷。
这等攻势,可伤他元神!
若是寻常时期,他可以拉开距离,腾空而起,用法术破大汉真身,然后将他击杀。但现在有伤在身,又要保护陈实,只能与对方硬碰硬!
陈实的声音传来:“孙大人,顶得住么?”
孙宜生接下铁塔大汉这一击,闷哼一声,压制住元神的伤口,沉声道:“顶得住。你先走,不用管我!我待会儿会追上你!”
陈实放下羊角天灵灯,疑惑道:“走什么?”
他站起身来,走下木车,向马宗周道:“马兄,你我初次见面,你身边的大汉,便要打断我三根肋骨。”
马宗周微笑道:“三根肋骨少么?我可以再加两根。陈实,我不欺辱你,交出你抢走的那些灵药,我保你性命无碍。”
陈实面色苍白,一阵风吹来,不由打个哆嗦,认认真真道:“马兄,你要打断我三根肋骨,我也只打断你三根肋骨。你不要还手,还手的话,我应激可能会杀了你。”
孙宜生心头乱跳:“他干什么?我让他逃命,他要干什么?他不要乱来!”
他暗暗焦急,不过他面前这尊炼就黄巾力士真身的大汉,一拳一脚宛如开山一般,带着雷霆爆音,打得他极爲难受。他元神原本就受损了,此刻伤上加伤,腾不出手来。
马宗周打量陈实,笑道:“你伤势还没有好,莫非犯了痨病?我可以让你先出手。”
四周众人笑了起来,周倩影笑道:“陈小弟,你还是认个输,跟马世兄赔个不是,把偷人家的灵药还给人家!”
她还未说完,突然耳畔传来一声雷鸣,陈实一步跨出,身形压得空气爆炸,迸发滚滚雷音!
像锤打钉子一样锤打孙宜生的铁塔大汉猛地瞪大眼睛:“好强的真身!公子危险!”
马宗周也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立刻后退!
他是马家宗主一脉,宗室弟子,每月都会请三位久经沙场的老师来训练他的战斗,与他对决。他还参加过边军,与魔怪厮杀,战斗意识可以说是马家子弟中的顶尖的那一批。
他后退之时,已然调动功法。
他修习的宗主一脉才能修炼的《文庄公宝鉴》中的功法,名叫龙凤文宝箓。此功修行起来极难,难点在于,要在筑基之时,寻找龙血凤血内服,同时要在体表绘制龙凤宝箓。
单单龙血凤血这个条件,便非一般世家所能修炼。马家也寻不到真龙真凤,但世上有很多异兽拥有龙凤血脉,提炼这些异兽的龙血凤血,也可以修炼此功。
龙凤文宝箓内外兼修,修成之后,身体有如真龙盘绕,迸发凤羽金光,锋利无匹,斩杀敌人如探囊取物。
而内炼则让他的修爲无比雄浑,强大,气血浓郁,质地极高,哪怕敌人与他一样的修爲,也会被他更加坚韧的气血击垮击溃!
然而……
“太快了!”
马宗周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看到陈实已至面前,而他气血刚动,功法还未运转一周。
“咔嚓!”
马宗周感受到拳头撞在自己腋下肋骨上传来的清脆爆裂声,一根,两根,三根,恰恰是三根肋骨,齐齐折断,因爲断在同一时间,所以只有一次断裂声。
龙凤文宝箓淬炼的肉身,根本挡不住这只拳头!
他的气血运转,龙凤文宝箓运转一周,身后七色彩光如同七道有形无质的宝剑,唰唰唰,连番斩出!
他动了真怒。
对方出手太快,让他来不及反应,但只要龙凤文宝箓运转,他便可以轻易斩杀对手!
陈实身在七色彩光之中,双掌上下翻飞,连续拍打在剑身上,避开锋芒,将七道剑光拍得四下散开,随即擡腿一脚重重砍在马宗周的脖子上。
“嘭!”
马宗周连翻带滚,如同一个风车般向远处滚去,脖子歪斜,险些被砍断。
他翻滚了半里地,这才止住,试图爬起,又摔在地上。
陈实吓了一跳,随即勃然大怒,冲上前去,冲着马宗周裆下和小腹一顿猛踢。
“你还手了!你还手做什么?”
“你知道么?我差点杀了你!”
“我还要在孙大人面前装作好孩子!”
“我还要给陈棠留个好印象!你他娘差点让我当着他的面杀人!”
陈实踢了一阵,还不解恨,瞥见旁边有块百十斤大石头,抱起砸在马宗周脑袋上,石头四分五裂。
马宗周被打得半死不活,心中恼怒,吼道:“别打了!”
陈实呆了呆,随即暴怒,擡手一招,木车上的华盖飞来,陈实抽出华盖里面一人多高胳膊粗细的棍子,向他没头没脑的抽下,打得马宗周惨叫不绝。
马宗周被打得昏死过去,陈实也打得有点累了,擡手抹去棍子上的血,插回华盖中。
华盖飞回木车,陈实拖着马宗周回到众人身边,将马宗周丢给那铁塔大汉。
铁塔大汉心中一惊,急忙后退一步,护住马宗周。
孙宜生惊疑不定,也后退一步,护住陈实。
陈实上车,道:“耽搁了一会儿,孙大人,上车吧。”
孙宜生不敢上车,跟着木车走了一会儿,见那铁塔大汉没有追来,这才翻身上车。
木车绝尘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周倩影、王平等人。
车上,孙宜生和陈实一片沉默,久久没有开口。
孙宜生鼓足勇气,正欲开口询问,陈实打破沉默,道:“孙大人,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别告诉陈棠。”
孙宜生怔住,试探道:“所以,你在陈棠大人面前,还是个好孩子?”
陈实纠正他:“乖孩子。”
孙宜生想了想,点了点头。
——抱歉,更新晚了。猪对一开始写得情节不满意,没写出我想要的感觉,于是删掉重写。果然删掉三千多字再写,就舒爽多了,就是头有点晕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