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笑跑前跑后,端来了大脚盆,倒入了滚烫的汤药,在盆上支了粗布绳结的网,给聂承岩褪了布袜,把他的双脚支在了粗绳网上,又用宽幅厚布把盆面连着腿围了,裹着药气熏脚,这是养筋活血通脉用的,隔个三五天的便得做一次,聂承岩痛得吸口气,额上很快冒了汗。
韩笑拿了巾子替他抆汗,又为他按着腿上的穴位,推促药效,她一旦认真,便是全神投入,因手上用劲,又有热气蒸着,不消片刻她便已是小脸粉艳,颊畔发丝轻拂。聂承岩原自咬牙忍痛,转眼无意望她,竟有些呆凝。韩笑手试药汤的热度不足,又从门外的小炉上拿了药罐子出来,往盆里再添热汤药。
聂承岩看着她忙,忽而出手替她拂开面颊上的发丝,别至耳后。韩笑顿觉面上发烫,一缩身,就势退后跑出去放药罐子,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再跑回来,为聂承岩的脚裹好了布幛,接着为他按穴。
聂承岩轻声道:「笑笑,明日起,我让子明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你辛苦些,下午抽了空好好的练。」
韩笑手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应道:「好的,主子。」这贺子明与霍启阳一样,是聂承岩的贴身护卫之一,韩笑来了聂府后见过几次。不过重点不在於谁教她,而是与学医一样,平白无故的,竟让她开始练起武来。
聂承岩似乎也知道这事有些不合常理,毕竟学医是她的兴趣,他成全她尚算是情由可原,练武什么的,她却是半点基础也没有。於是他皱了眉,开口想解释:「你也明白,我被毒害一事尚未了结,你与我在一块,万一发生些什么事……」
「奴婢明白。」韩笑抬头冲他一笑,接口道:「奴婢一定好好练。」她低了头继续为他按摩穴位,他虽然半年都没有下过地,可因为被照料的好,每日里她都为他运动按摩双腿,故腿形如常人一般,并无萎缩。韩笑看着他的腿,忍不住说了:「奴婢虽没什么本事,可奴婢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理,奴婢定不会辜负主子的。」
聂承岩张了张嘴,终於还是没说什么,半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韩笑抬头又对他一笑,笑得坦然,聂承岩微怔,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药熏共费了半个时辰,之后聂承岩自己打坐运功,待都完了事,他忽然嘱咐韩笑把她的药箱子拿来。韩笑不知其何意,有些不安的抱过来了,小心翼翼的递过去,道:「主子,这送出去的东西,收回可不好了。」
聂承岩不语,打开她的药箱子翻看了一会,韩笑又道:「主子,原来做药箱子,打刀器和针具,都是各人用各人的,因为做的时候,都是按各人的手力掌围定做的呢。」她那意思,她的药箱子,别人用都不合适。
聂承岩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我可没兴趣抢你的药箱子,我又不喜零嘴儿。」韩笑被取笑得嘟了嘴,聂承岩又道:「我给你的匕首呢?拿来。」
韩笑呆了一呆:「匕首?做何用?」
聂承岩转头望她,脸板了下来:「匕首呢?」他一下便似看穿她的心虚,这让韩笑有些慌了:「匕首……我……」想了想,实在不敢扯谎说弄丢了,便道给了弟弟。
聂承岩皱着眉,黑着张脸,不问缘由,只喝道:「去拿回来。」韩笑低头不敢驳话,乖乖听令去拿了。聂承岩坐在床上,接过匕首,随手往枕边一扔,夹着怒气斥她:「出去。」
韩笑心里难过,这主子的脾气还真是一时晴一时雨的,她讪讪应了,退出了房间。不敢离得远,便在隔门边几步的廊围上坐下,傻傻的瞪着房门。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主子到底在生什么气。
这后半日里聂承岩一直不高兴,板着脸任谁看了都知趣的往远了躲,就连最闹腾的韩乐都安安份份的,并很积极主动的要求回房早睡。大家能避的都避了,可韩笑避不开,她郁闷了一夜,躺床上时还在想,或许要成就一个城的大业,就得有这番古怪厉害的脾性,让人害怕,琢磨不透才行吧。
第二日,韩笑中午下了学回来,看到她床榻前小几上摆着药箱子和匕首,这两样物件上面,都刻着一个「笑」字。字体苍劲有力,洒脱流畅。韩笑摩挲着那字,忽然明白过来了,心里有些甜,却又有些涩,是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日起,按聂承岩的吩咐,韩笑开始学习防身的功夫,她身康体健,反应灵敏,可惜并不是练武的料。只需十天,贺子明便已得出结论,他向聂承岩禀了,这韩笑小姑娘顶多也就能练成些皮毛功夫,花拳绣腿,对付一般人自保尚可,要是遇上武林中人,怕是如何都敌不过的。聂承岩沉吟良久,只嘱咐每日加紧练习,不可松懈。
韩笑练武是不成,可医术却是进步神速,李大夫所教的,她都能举一反三,应用得当,甚至有些高深理论,她都能说得明白。她原本就把药经医书背得烂熟,如今一有专人指点教导,其进步当可说是一日千里,仅研习了两个多月,在亲自考核她后,聂承岩便让陈总管安排,让韩笑轮着上各医馆去帮忙看诊。
要说韩笑此人,在百桥城里也算是半个名人,她上云雾山之前的福星美誉至今还在城里流传,再加上有城主大人亲点的天大面子,故陈总管要安排韩笑去各医馆帮忙的消息一出,竟惹来各馆的争先,甚至都保证会让这韩姑娘有看诊实践的机会,绝不是帮仆干活之用。
於是韩笑顺顺当当的开始接触各类病患,在各家大夫的相助指导下,把脉、开药、协助救治急症者,她的福星之运依旧,经手病人无一死例,乐得医馆的大夫们每当福星驻馆,便要在医馆前写个牌子,公示招客。
对於聂承岩如此安排,韩笑自是明白其意,一来在云雾山上,来的都是濒死之症,病患人数有限,她是能见识到高深的医术技艺,却没机会诊治大量的寻常疾病,而她想真正掌握医术,只跟诊几例重症者也是无用,得真正诊上各式各样的病人方有可能进步。而另一方面,韩笑也忍不住会想,她在百桥城里如此大张旗鼓的学医,怕是消息早已传上云雾山了吧,传到了山上,整件事的说头想是完全不一样了。
可这个并不影响韩笑学医的劲头,俗话说刀有双刃,可伤人可伤已,凡事又怎么可能只有好处没有风险。韩笑这段日子鼓励鞭策自己,是把事情想开了,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啊。
这日韩笑从沈大夫的医馆下工出来,没有直接往聂府去,却是绕出了城,想在城郊处摘些报春花回去,这些杂花不值钱,城中似不多见,但城外却是成片成片的长。
摘了花,韩笑背着她心爱的药箱子,一路哼着小曲回去,药箱子不沉,没装什么药,可她走到哪背到哪,觉得心里特踏实。快要进城时,看到两辆华贵马车停到路边,车边挤着几个侍仆模样的,似乎慌张的在嚷嚷。
韩笑定晴一看,竟是有位老者不省人事倒在那,马车上下来一个姑娘,急急的冲那些侍仆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馆去,要耽误了,我要你们的脑袋。」
那些侍仆不敢不从,赶紧七手八脚的把老者抬起来,抱起就要往马车上送,韩笑冲上去,看了两眼老者,吓了一跳,冲着那些人大声喝道:「快别动他,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