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帐清算
这会已是半夜了,韩笑不知该到哪里去找聂承岩,她孤伶伶的在街上晃着,感觉很孤独。这里温差大,夜里极冷,她没有方向的走着,想起从前她小小年纪时,也有许多这样寒冷的夜里,她背着韩乐赶路。
那时候她很饿,很累,脚上磨出了水泡,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疼。那时路上也是没有旁的人,只有韩乐睡着后有规律的绵长呼吸声陪伴她,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弟弟治好病,也不知道这样艰苦的生活哪一天才会是尽头,可是就算那样她还是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现在,她吃好喝好有人尊敬,有仆有卫有宅有被,她却觉得累了,她这是怎么了?她长大了,有了爱人,有了本事,她却迷茫了,她不开心,不满足,不满意,她这是怎么了?若是从前那个小小的她,知道自己日后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该是夜里睡着都会笑醒吧。可现在,她怎么就这么让人讨厌呢?
韩笑想着想着,忽见前面一个小酒馆里透着光亮,居然这半夜里还有做买卖的?可惜里面只有一个客人,还是个姑娘家……韩笑呆了呆,正对上那个客人的目光,居然是连翘。
连翘也是一脸惊讶,似是没料到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会看到她孤身一人,她冲她招招手,韩笑只犹豫了一下,便走过去了。
连翘把在柜台边打瞌睡的店小二叫了起来,让他烧碗热汤,然后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韩笑,问道:「你怎么了?」
韩笑看了看周围,没见有旁的人,又看得桌上酒壶酒杯,道:「我都不知道,你还会饮酒。」
连翘对韩笑不答她的问题也不在意,只点点头:「是不太会喝,不过有时候喝喝酒也是好的,心里舒服些。」
韩笑想了一会,拿了个杯子倒了酒仰头一口干了,酒很辣,呛得她咳了好一会,眼泪都出来了,她抆抆眼睛,吸吸鼻子,又倒了一杯。
连翘没说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着。两个人相对无语,各喝各的闷酒,过了好一会,小二把热汤端了上来,打破了两人间的这种沉默僵局。连翘终於说话了,她道:「我师父把身边的弟子全遣走了。」
韩笑一愣,听得她继续道:「他对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不得用他教的本事害人。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必须为人义诊。」
韩笑想了想,点头道:「那很好啊,这是患病者的福气。」
「笑笑……」连翘顿了顿,声音有些涩涩的:「对不起。」
韩笑低了头,捏着小酒杯:「如果不是你,我和乐乐在山上的日子,或许没那么好过。我知道依神医先生的性子,不会要求你做这么多,你把乐乐照顾得很好,对我也很好……」
「在师父救我之前,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小时候因为生病治不好,我家人把我丢在了路边,我做梦都幻想着,哪天他们能把我接回去……你对乐乐,就像我梦里的家人一样。」
韩笑心里一软:「那现在他们在哪?」
「不知道。」连翘苦笑:「梦只是梦,我再没有见过他们。」
韩笑咬咬唇,不知该说什么好。连翘接着道:「师父整理出自己两箱子书,让我给你送过去,你们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我打算直接送到百桥城去,明天就出发,没想到今夜里还能遇上你,这也叫缘份吧,我们居然还有机会能面对面好好说说话。」
「书?给我做什么?」
「师父说他毕生所学都在那些书里,你极有天赋,该继续研习下去。」
韩笑皱了眉,连翘知她不想收,便劝道:「医术本事可跟你没仇,别拒绝。你会是个了不起的大夫的。」
韩笑默然了一会,轻声道:「其实我不想成为了不起的人。」
「你以前可不是这般没生气的。」连翘的话让韩笑飞快的抬头:「你也这样认为?我变了,是不是?」
「人哪有不变的道理。」连翘道:「我也变了,师父也变了,神医先生也变了,公子也变了,我还没见过没变化的人呢。」
「我变得贪心了。」韩笑闷闷的。
「你一定很爱公子。」连翘是知道他们的事的,可她一直不明白:「到底公子有什么好的?我看他一直对你挺凶的。」
「他……」韩笑话一出口就顿住了,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聂承岩的好:「他也不是那么凶的。」这个好像真不是她喜欢他的理由,想了想又道:「他很了不起,对我也挺好的,我以前从来没敢想有人对我这么好。」
「笑笑……」连翘欲言又止,最后却只道:「对不起。」
韩笑知道这次她说的对不起是指的她偷药换药一事,但其实药偷出来与聂承岩被害却并非有直接关系,如果偷不到绿雪,怕是冲砚兴会下绿霜,结果也会是一样的。韩笑忽的想到,冲砚兴并不想聂承岩死,他要的是让他垂死挣扎和残疾,要的是云雾老人痛苦。可当初她上山之时,听说的却是聂承岩要救不活了。冲砚兴怎么会犯这样的错?下毒的份量不该这般狠才是。
「连翘,当初是谁动手向主子下的毒?」
连翘咬咬唇:「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山里,没在那。我只管把毒换了,把师父的信放在那药盒子里。」
韩笑盯着她瞧,厉声道:「说谎。你换了药,总得送出去,山中奴仆不得下山,你在山里肯定有帮手。你们布局这么久,不可能不互通消息的。」
「笑笑,我确实不知。药到手我便交给了混在山中做医仆的师兄,是他负责把药送走的。我在山里一直只是观察等着看神医先生的动静,但师兄成功送药之后没多久就失踪了,我一直以为是师父将他召走,他走得急没跟我招呼。而有关绿霜一事,一直没消息,反而是传言说神医先生的弟子里有人偷了绿雪毒害公子,这事与师父料想的有出入,我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本来公子中了毒,神医先生该会去看那个药盒子,他看了信,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可是并不是这样。直到后来你们在崖下发现林大夫的屍首,我才明白过来,想是林大夫打开了药盒子,发现一切,察觉了师兄的问题,便拿着药与信找师兄对质,两个人动了手,翻下了山崖。」
「那你师兄在百桥城也一定有内应,他送药也不可能离开山中太久,有人在百桥城接应他,你不可能不知道。」
「笑笑,师父遣散我们时与我们说,这件事由他而起,责任全在他,让我们不要再想再追究,他说他会一肩承担。」
「所以还有真相被隐瞒了,是不是?」
「笑笑……」
「连翘,若你心里还有我们的往日情份,就告诉我。」
连翘绞着手指,挣扎了半天,最后道:「笑笑,细节我真的是不太清楚,但我也有些猜测。我听我师兄说过,当年师父遭难,那个救他的老大夫,姓谢。」
韩笑一下愣住了:「不可能是……」
连翘接着说:「我没见过那老大夫,只听说师父当初助他治好了皇上,他拿了大笔的赏金,於是举家迁到了萧国做买卖。」
韩笑手有些抖:「这不可能……」
「前些年我回到师父身边后,听说在公子出事之后不久,那老大夫一大家子,又回了夏国。」
「也许这只是巧合。」韩笑激动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如果那谢景芸是老大夫的孙女,她生病了,再怎么样也不会送到百桥城,也该送到这来让冲大夫治啊,没理由送到仇人……」韩笑倏的闭了嘴,腿一软又坐回椅子上,生病是真的,却是正好送过来做个内应,如若掳获了聂承岩的心,那要下手机会就大得多。
韩笑摇摇头,又想到了:「还是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把谢景芸也毒死了?」她心里越想越怕,聂承岩曾说过这谢景芸有双胞胎姐妹,可万一不是呢?她若是诈死了,事情还简单些,可如果她是真的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冲砚兴还会把救命恩人的孙儿也杀了?
「事情究竟如何,我是真不知道,笑笑。但我知道师父不会对恩人的家人下手的。」
韩笑脑中空白,呆呆坐着,忽的跳了起来就往外跑,她一口气奔回暂住的宅子,此时天蒙蒙亮了,她心里着急,想着快叫人去找聂承岩回来,可是一进院子,她傻在那。
院子时站着不少人,霍起阳、贺子明都在其中,大家神情紧张,那几个暗卫跪了一地,聂承岩铁青着脸坐着。看到她回来了,众人无不脸色一松,聂承岩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他一拍椅子扶手,喝道:「你到哪里去了?」
韩笑见此情景,赶紧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小心翼翼的答:「出去走走。」
「大半夜的?」聂承岩怒火中烧,他回来发现她不在了,心里吓得半死,遣了人到处去找,又怕惊动了旁人反而让她遭险,他紧张又惶然,结果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跑回来了。
韩笑不想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顶他的嘴,便低了头不说话,这下却是更让他恼了,她半夜里一点安全意识没有,到处乱跑,还敢这般忤逆不听话,居然还给他脸色看。
他厉声喝她:「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韩笑被吓得一抖,不知该怎么说,众人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帮腔的。聂承岩见她不答,咬着牙瞪她好一会,似是满肚子火发不得,他终是一指她:「你在这好好呆着,等我办完事回来再收拾你。」
又要出去?韩笑心里一惊,问道:「你要去找谢景芸吗?」
聂承岩正气头上,答都不答,只跟霍起阳道:「走。」
「是要去哪里?」韩笑站在他椅子前拦他,惹得聂承岩大为光火:「让开。」他的表情让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於是急得连忙喊:「主子,不要去。」
聂承岩不理她,转着椅子打算绕过她走,韩笑一下扑了过去,压在他膝上:「主子,求你,不要再见她了。」
「笑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明事理。」聂承岩冷道:「我对你说过的话全是真心,但芸儿之事,我绝不能不管不理,她都已经过世,我能为她做的事只此一件,若你这样都不能容,我过去岂非看错你了?」
这个指责象利刃一样刺进韩笑心口,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怔怔不知所措,聂承岩又道:「你不许再出门去,等我回来。」
韩笑这次没有再拦他,她甚至有些不清楚他怎么走的,她傻傻的站在原地发愣,聂承岩的那句看错了她让她伤得颇深。她一直站着,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真的变得惹人生厌,还是她从来就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旁边跪了一地的暗卫终於在聂承岩走后都起了来,回到各自的位置守卫,没人敢去劝韩笑,只知道这次一定要把门得看严了。
聂承岩心里堵得厉害,他确是要去谢家,他查了很多,又与那假谢景芸虚与委蛇这许多日,终於是查出个大概,谢家便是冲砚兴的救命恩人,冲砚兴要报复,谢家是参与了。只是聂承岩无法接受当日对他下毒之时,为何这么狠要连谢景芸一起杀了。
他努力回想,当初到了留宿的那个客栈,谢景芸说觉得累,想多呆两日,那天她神情不安,欲言又止。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前两天被云雾老人阻挠斥责所致,他还安慰她说老头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如今想来,该是她知道她家里的计划了,於是便想对他示警,她想救他,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谢家要连她一起杀了,因为她是整个报复计划中的叛徒。
聂承岩握紧拳头,虎毒不食子,谢家如此狠毒,今日他便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谢景芸温柔善良,遭到亲人这般对待,她在九泉之下又怎能安心,他要为她报仇,他不能让她这样枉死。
马车行至谢家门口,聂承岩下了车,那个假谢景芸正站在大门处等他。她看到聂承岩,忙迎了上来:「你冲了,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我们说好的。」
谢景芸微笑:「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这两日天气很反常,今天怕是会下雨,这里是极少下雨的,你的脚会不会痛?」
「还好,只是杂事多了一些,有些累。」
「那我们快些进去,你喝些热乎的,舒服一些。我爷爷和爹爹今天起好早,就在等你呢。」聂承岩笑着点点头,谢景芸推着他往里走,霍起阳跟在后面也一同进去了。
身后的门关上了,聂承岩柔声问:「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谢景芸一愣,但很快恢复了冷静:「我是妹妹。」
「你爹要跟我谈婚事,是芸儿的还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