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融岩 明月听风 2624 字 4个月前

聂承岩扭头就冲那小仆喊:「发什么愣,回屋,给我洗漱,更衣。」小仆喏喏的应了,赶紧动手,聂承岩在屋里一边洗漱换装一边嘴里不停:「笑笑走多久了?」「她行李都带够了吗?」「她身上银两备足了吗?路上别饿着累着。」「你派人去追一追,看看他们到哪了,让黑子车子驾慢一些。」

他没完没了的问,霍起阳都一一答了,又将谢家和冲砚兴的结果说了,他跟随聂承岩多年,该怎么办事善后还是清楚的,该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他还告诉聂承岩,龙三遣了人过来说他带着凤宁先走一步。听到凤宁的名字,聂承岩有些谨慎:「他们要去何处?」

「三爷说要办自己的事,倒没说去何处。」

聂承岩想了想,龙三鲜有这样说走就走的情况,怕是真有什么急事,如此一来,那凤宁该是没有捣乱的机会。他挥挥手,嘱咐快些安排上路。

一队人火速打点好,两辆马车,十余骑,一声喝驾便启了程。马车快行至城门口,聂承岩忽的想起来,探头出来对霍起阳道:「掉头,我要去一趟芸儿那。」

霍起阳依令行事,让其他人先行一步,只安排了三四个随行,调了车头往谢府的方向去。在离谢府两条街的地方却不再往前,而是拐了方向直走到郊外一处僻静之地,这里有座坟,上面赫然是谢景芸的名字。

霍起阳熟门熟路,显然是来过,他打开马车门,架上板子,搭了个斜坡,将聂承岩连人带椅推了下来。聂承岩挥了挥,让他在原地候着,自己推了轮椅来到坟前。

坟修的很简单,却收拾的干净,坟前沙土上种了些小花,花瓣娇柔,迎着风轻轻摇曳,有些像这坟主人的姿态。

聂承岩过来了,却好像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默了一会,轻声道:「我说过下次再来看你,一定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自他找到这个墓,只在夜里来过一次,因怕打草惊蛇,故一直是避人耳目。上次半夜里来,他便说过定要为她找出真相,只是没想到,真相却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聂承岩看着那坟碑,心里感慨万千:「我昨日喝醉了,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很乱,但有一段里有你,我记得些。我记得我拚命跑拚命跑,可却怎么也跑不动,我全身都是血,趴在地上,脚很痛,低头瞧的时候,却怎么也瞧不见自个儿的脚了。你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跟我说对不起,跟我说很爱我,让我跟你一起走。」

聂承岩闭了闭眼:「对不起,芸儿,我不想跟你走。我遇到了一个姑娘,我上次跟你说过,若是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我。我上次说等查明了真相,我带她来看看你,我想你若地下有灵,一定会为我高兴。可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如此,你一定不会想见她。不过你也见不到她了,她生我的气,先回家去了。」

「我昨日里梦见你一直哭,我怎么安慰你你还是一直哭,是因为我最后仍是断了脚吗?还是因为我终是不能如你所愿与你到地府做夫妻?芸儿,你可知当我知道是你下毒时,我脑子里竟然是一片空白,我不知是怪你好还是怜你好。若是从前的我,该是会怪你吧,可现在的我,居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其实生比死更需要勇气,我经过那一劫,便真的想明白了。刚从鬼门关绕回来的时候,我也曾经与你一般,觉得死了便是好的,可是现在我很庆幸我活着。我既是活着,再去恨你怪你又有何用呢?说不定你若不走这步,我们如今的境况,比现在都不如。所以,芸儿,我不怪你,但我也不会陪你去,我能为你做的事已经做了,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聂承岩从怀里掏出个小袋,袋子里便是当初他送给谢景芸的那对耳坠子,他把小袋放在碑上。「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差一点就忘了要来,因为我着急要去追笑笑。昨日里我又发脾气了,骂了不中听的,笑笑生了气,据说还对我说了狠话。芸儿,她跟你真的完全不同。我素来脾气大,以前你都是顺着我,不敢吭声,笑笑不一样,她有时候脾气比我还大,只是她不显露出来,喜欢埋在心里,可我就是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不管面对的是谁,只要不合她心里的做事规矩,她是不会听的。我让她往西,她能一边应好一边接着大步往东走,她自己走便算了,她还会推着我也往东,在我生气骂她不听话的时候,她会指着东边的风景说,看,主子,这里多好。」

「对了,她喜欢喊我主子,她说叫阿岩总是不习惯,其实我有时也会矛盾,我既希望她能叫阿岩多亲近我,我又喜欢听她喊我主子。你不知道,她喊主子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喊主子喊得要么恭敬要么卑微,她喊主子偏偏能让你觉得她比你还骄傲。我这段时日是有些疏忽她了,我为了你的事着急,我很恨,我以为是你的家人毒死了你,这让我想起折磨了我这么多年的所谓亲情,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有一个那样的爷爷。所以我急了乱了,我甚至想为你杀了他们。」

「芸儿,我昨日喝了很多酒,我认识你的那会就常常饮酒,你身子不好,不能陪我喝,於是便为我唱小曲。我昨日喝酒的时候,居然想不起你唱的是什么曲子了,不过我还记得,你唱曲子时的表情。这是我最后一次饮酒了,我有疾在身,其实不宜饮酒,笑笑对我管得是极严的,所以我灌醉自己的时候就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放纵一次,当是与过去彻底告别。可是没想到,这次却是把笑笑气着了。」

「芸儿,我爱上她的时候想起了你,我挣扎了很久,我想着我是怎么了,我爱上她什么?我一开始甚至不确定那种感觉叫什么。她不算漂亮,性子倔又好强,我该是喜欢你这样的才对,可为什么就算她在我身边,我还是会想念。后来我想明白了,她在我最不可能看到风景的时候,带我看到从未见过的美景。我与你一起时,是我牵着你慢慢走,而与她一起时,却是她推着我大步向前。她能化腐朽为神奇,她能让我一个坐轮椅的废人感觉比从前四肢健全时更英伟。」

「芸儿,你在我生命里最风光的那个时候出现,我曾经以为我不能比那个时候更幸福了。老头被我气得说不出话,处处被我压制,而你小鸟依人,乖巧听话,我有权有势有财有貌,佳人在怀,意气风发,人生不过是如此吧。可你知道吗,现在的我会为了以前的我羞愧。别人衡量百桥城的价值是用钱权去量,而笑笑,是用药材和病人去量,她总说我很了不起,而我学会用她的方法去衡量之后,才真的发现,原来我确是了不起。」

「可我昨日居然把她骂走了,我不知我昨日里骂了她什么?会不会是她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哄你的时候,我情急赶她走说了狠话?还是老头跳出来让笑笑发誓不得与我一起时我把她训了?又或者是你跟她说让她把我让给你她答应时我发的脾气?芸儿,这般算起来,我该不会是骂了她好几顿吧?我脾气这么糟糕,如若你遇到现在的我,你还会爱上我吗?」

「芸儿,我昨日梦到了你,我与你说了很多话,可你听不进去,你只是哭,让我跟你走。可是芸儿,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因为仇恨,不是因为你下了毒,而是你我都已不是从前那个自己。我能为你做的事做完了,我能为过去的自己做的了结也做完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曾经带给我的快乐,但仅仅只能是如此了。今日一别,我想我们难有机会再见面,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好好照顾自己,要象笑笑一样,要勇敢。」

他抚了抚墓碑,闭了眼在心里认真与谢景芸告别,与过去的仇怨和不幸告别,然后睁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他忽然觉得一身的轻松,墓前的小花被风吹着向他点头,他衷心希望这是芸儿也获得了解脱。

聂承岩转动椅子离开,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对生活充满希望。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他要快些与笑笑团聚,他要跟她道歉,他以后一定把臭脾气坏毛病都改了,他再不喝茶喝酒,他会乖乖听笑笑的话,每天好好活动筋骨,调养身体。

他要多挣钱,支些银子出来,培养教导更多的大夫,这样既会让笑笑高兴,又能多分担一些她的辛苦,他想跟她成亲,虽然老头还没有找到,但他一定能说服她嫁他,他要与她生一堆娃娃,最起码三个,一个管云雾山,一个管百桥城,还有一个就继承笑笑的医术。还有乐乐,这孩子也长大了,他得帮他立个业,还要帮他找个好媳妇。

聂承岩坐着马车朝着韩笑的方向进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只是他并不知道,他一路追不上韩笑,回到了百桥城,幸福也没有在那里等他。

渴望而不可得的锥心之痛,却是他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