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抽泣声在耳边回响。
游清微睁开眼,她扭头看去,见到左娴坐在旁边低泣。
左娴见到游清微醒了,赶紧拭了泪,说:“醒了?医生说你肝脏和肺部都有瘀血,要你卧床休息。”
游清微“嗯”了声,她扭头朝四周望去,见到外面的天都黑了,病房里只有她妈,没有路无归的踪影,也没见到路无归随身带的背包在这里。
朝夕相处的人,说没了就没了。
游清微的心中大恸,泪水瞬间浸湿了眼眶,顺着眼角滚落。
左娴见到游清微无声落泪,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紧紧地握住游清微的手。
游清微闭上眼。路无归死时的模样来回交织在眼前。雷电当头劈下,劈在路无归的头上,劈得她当场炸碎成鬼雾;路无归被血屍掏出了心脏,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夜里子时,她抱着屍骨出现在门前。
忽然,一个念头从游清微的脑海中划过。
子时!
游清微想起路无归曾说过,她被人刨了出来活生生地被太阳晒化,夜里子时,她变成鬼妖出现,遇到了许道公……
左娴见到原本紧闭着眼无声的游清微突然瞪圆了双眸,吓得心脏都漏了几拍,唯恐游清微出什么事,她叫道:“清微。”
游清微“噌”地一下子坐直身子,扯开被子就要下床,然后胸口一阵闷痛,痛得她“啊”地一声痛呼,冷汗都冒了出来,这一痛,前胸后背都在痛,那肌肉牵扯痛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她这才想起白天结结实实地挨了李泰兴两棍子的事。
左娴赶紧扶住她,大声喊:“小唐,小唐。”
唐远一直守在外面,他知道游清微醒了,也没脸进来,一直蹲在门外走廊上。待听到游清微的叫声以及左娴的呼喊声,赶紧进来。
游清微看到唐远进来,赶紧叫道:“唐哥,备车,回去。”
唐远叫道:“你身上都是伤……”
游清微急切地叫道:“回去!”身上的伤痛她连呼吸都打着颤,态度却格外坚决。她咬牙叫道:“让小刺布招魂坛。”
唐远听到游清微说招魂坛,顿时明白过来,他应了声:“好。”这时候也顾不得阻止游清微了,他摸出电话,快步出了病房给在家的左小刺打电话。
左娴见游清微身上还带着伤,这就又要折腾着回去,心里既着急又担心。她知道游清微这么着急赶回去肯定是跟路无归有关,又不好拦,只能扶住强撑着要往外走的游清微。
游清微知道路无归在五雷轰顶之下连寄身的螭龙八卦盘都碎了,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可她想到路无归的来历,心中又隐约有着一分希望。
天生地养,盘龙而生,能向天地借法,能请来鬼帝和财神给她在香火钱上盖戳,她跟别的鬼和鬼妖都不一样。眭子隽也是鬼妖,至少有千年的道行,可她对上路无归,只能乖乖就缚,连反抗都不敢。
车上,左娴坐在游清微的身旁,看着游清微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她的手被游清微抓得生疼,她清楚地感觉到游清微哪怕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都控制不住颤抖。她知道游清微憋着一股劲在撑着,她真怕游清微这样子下去会出什么事。如果说要劝,她这时候又怕说什么再激烈到游清微。
游清微回到家。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招魂坛,招魂坛就摆在白天路无归被雷劈散的地方。
游清微看着那黑漆漆的坑,问:“几点了?”
左小刺说:“快十点了。”
游清微轻轻点了点头,拖着浑身疼痛的身子朝屋里走去。
忽然之间,她明白她妈为什么一直等她爸,甚至已经不抱希望了,都还要等。
因为那就是所有的希望,若不等,放弃了这仅剩下的希望,失去了心中的支撑,自己会撑不住熬不住。
就像现在,她不想自己倒下去,她就只能撑着熬着。她知道小闷呆不愿意看到她难受,她知道小闷呆想让她做什么。小闷呆要是在的话,一定会对她说:“游清微,我死了,我的魂散了,你给我召魂的,你把我召回来呗。”
她去到卧室的小书房。她卧室的这间书房是路无归的专用小书房,书桌上还摆着她画符的符墨纸笔。左侧还雕出来备用的鬼牌。那堆阴沉木材料上方放着一面巴掌大的阴沉木制的鬼牌,背面已经绘好了聚阴符和鬼咒,只剩下正面还空着。
游清微在椅子上坐下,她拿起那面阴沉木鬼牌和路无归用的符刀。
阴沉木极硬,她将体力的蛟龙妖力灌注到符刀上,紧紧地符住符刀,在阴沉木上一笔一划地刻下字。
她记得七岁那年的路无归,踩着小板凳爬到供桌上去拿香偷吃香火。她推着轮椅从屋里出来,正好见到路无归自己点了三支香插在米饭上,像是要偷吃供饭的样子,她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我记得这饭是给往生的人吃的。”
路无归当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低着头从小凳子上下来,嘟着小嘴没作声。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路无归对她说:“我死的那天是八月二十五,那天正好是寒露,每年的八月二十五都是我的忌日。爷爷说我要多吃供饭早点化去唳气才好投胎。”
她问:“你现在不是人吗?”
“耶,对哦,我已经投胎了。八月二十五是我的生辰。”
她那时觉得小闷呆不仅闷和呆,说话还颠三倒四的。
她知道路无归生在哪一天,死在哪一天,她清楚的记得路无归生的哪个死辰,死在哪个时辰,可当她刻完“路无归,生於”几个字后,她便不知道该怎么刻下去。她刻不出路无归的生辰时辰,也不知道该刻路无归哪一个死忌日子。
路无归,死了好多次。
游清微抱着阴沉木鬼牌哭得泣不成声。
她宁肯被血屍撕碎的是她。她宁肯被雷劈得魂飞魄散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