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人家(12)
快十二点的时候,雨淅淅沥沥的又下了起来。被子有些潮湿,盖在身上还真有些冷。住在上面也有个不好的地方,这老房子的屋檐下椽檩的接茬的地方,原先是用泥块堵着的。可这时间长了,也没人太关注,土块早就化成粉末,被风吹的散落了,缝隙就自然出来了。之前没有这么大风大雨的,那种感觉也还不明显。今儿晚上这风雨交加的,四爷愣是给冻醒了。
醒来了本想下去住在厅里算了,炉子现在升起来了,下面相对要暖和一些。睡沙发也行呀。这么想着,就把衣服穿上,抱着被子下去了。
这一下去,就听到屋里隐隐约约的有说话声传出来。怕是金红胜回来了吧!
叫四爷来说,如今这金红胜是心态不对,还是太急切了。他这种的,立马就想上手运输上的事情……可这任何一个行业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深入的了解过这个行业,没有一定的从业经验的话,任何一个行业都挺难的。而看金红胜的经历,他在酒厂呆了这多年了。从一个职工干到厂办主任,其实一直接触的是人事工作。而运输公司,主要还是要看业务能力。像是货物损失,出车祸,人员伤亡种种的后续处理你都想到了吗?怎么处理你都有应急之策吗?你知道这中间哪些环节容易出问题吗?其实他都不知道。啥也不知道,就敢想着申请一百万的贷款。九四年的一百万呐,这是个天文数字。很多小企业也不敢说一张嘴就要这么些钱的。虽然,他也意识到这一点,把数额降低到八十万了。可这八十万同样也不是小数。
所以,四爷没想着他能成,或者说,四爷压根就没盼着他真把贷款给贷出来。这风险太大了。
因此,哪怕家里为这个陷入了窘迫,他也不慌不忙,祸福相依嘛。贷款成了,不是好事。贷款没成,从长远看,他却觉得未必是坏事。
金红胜这种心态,四爷将他归为两个原因:第一,他的心上人回来了,还是以一个成功的女人的姿态回来了。当年那个依靠他的女人,不需要他了。或许,他要是再不证明自己,那个女人对他的感情很快就消散了。正因为他明白这一点,懂那个女人的心思,他才更加迫切的想要成功。第二,之前,他好歹算是一成功人士,小领导当着,高收入拿着。进出人人都捧着,总觉得高人一等。可紧跟着,算是被开除了,很不名誉的失去了他的奋斗了这么些年的东西,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的。
所以,他急了。
可越是着急,这事越就是不成。
本来也没打算管的,可家里这么着,连基本的日子也没法过了。叫四爷说,金红胜这种,小富即安便可。要不然,这个人可不容易兜住。
里面的两口子没听见儿子下楼,这会子都在屋里呢。宋兰兰也没在外面交际过,根本不知道外面办事的难处。她一直把他男人当当年的胜哥呢:「……八十万是多了点,但你跟那徐主任关系不是好吗?按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当年胜哥说啥是啥,这一片的孩子都听的。说起来,这徐主任当年也是这一片的,家里稍微偏一点。属於下乡早的那一批人,交往的时间不长吧,但也算不错。你看胜哥走在衚衕里,谁见了不客气的叫一声呀。
这就是面儿!
这话说的金红胜都不知道怎么回话,那边宋兰兰还在一边给金红胜按摩脚底板,一边道:「最近咱俩没收入,你妹妹这又回来挑事了。叫我去卖菜,叫我去他们酒店当老妈子,你说着像话吗?现在嫌弃咱们用爸妈的钱了?可咱俩收入好的时候,家里的开销都是咱俩的,哪里用老人出过生活费?这不是暂时困难吗?用了咱爸妈多少,我都记着呢。这笔贷款下来,先把爸妈的给还了……还有孩子……孩子也该换几身新衣服了,这么一算,家里的开销在年前至少还得两三千。再加上过年,这就是五千……你干脆给预留一万算了,我也从容些。」
金红胜蹭的一下把脚收回去了:「你这开口就是五千一万的,这多少人的工资一年还都没五千块呢。这钱还没下来呢,你就算计?可就算是下来了,你当那就是咱家的钱呀?那是贷款来的……」
「贷款来的不就是给咱家用的?」宋兰兰理所当然的道。
「那是开公司经营用的,不是家用的。」金红胜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只得跟她说最基本的道理,「欠债还钱,这道理明白不?借了私人的,到时候还不上,咱还能有商有量。可这欠了国家的,谁跟你商量?逾期了房子啥的都就没收了,一家子露宿街头去呀。那钱真要是拿回来,得想着经营的事,得想着赶紧回本,把这欠了银行的给还回去。所以,钱下来了,不是享福了。而是更得吃苦了!明白不?你要是能找个工作,家里这一套子不用我操心,那我好歹也能安心干我的事。你这啥事也不干,怎么还嫌弃我妈和红云说你了?她们说的没道理吗?妈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单位上呢。你去酒店就是当老妈子,我妈呢?妈那还不是跟人家做洒扫的事,那照你这话说,那就是杂役呗。连个老妈子都算不上,是不?你能用我妈当杂役的钱,你怎就不能去做个老妈子挣钱呢?家里不管大事小事,你都指靠我!我是谁呀?整天胜哥胜哥的,是!当年的胜哥特别有面,走出去他娘的还真像个人物。可咱自己得知道自己的斤两呀。咱是个他妈的什么人物。用现在的话说,那不就是一个地痞头子,流氓轴子吗?是干啥地!我去求人家,人家就拿国家的钱给我呀?我有那么大的脸吗?」
宋兰兰被折磨劈头盖脸了一顿,一时反应不过来:「那就是说……贷款的事没戏了呗。」
金红胜往后一躺,「估计是没戏,得另外想法子。」
「想啥法子呀。」宋兰兰哭丧着脸,「你当初跟我说,办这个怎挣钱怎挣钱的,我都跟我娘家人吹出去了……你说这又弄不成了,我丢人不丢人呀。还说想啥法子,能想啥法子?八十万呢!就是把亲戚朋友的都给借遍了,能凑够八千都不错了,还想着八十万。做啥梦呢!直接说拉倒了不就完了,竟是糊弄我!」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对了,萧湘肯定有八十万,你难道是要找她借?」
我疯了找人家借钱?
胡沁!
怎么找了个这么个人来结婚,真是折磨!
四爷在外面听的差不多了,这才抬手去敲门。金红胜以为两人的声音吵到父母了,赶紧就开门,结果就见儿子站在门口。
「这都几点了,怎么不睡?是不是学校又要钱?多少?你告诉我你就去睡,钱放茶几上,你明早拿……」金红胜说着就催,「到底多少?」
「我挣的够我花。」四爷朝上指了指,「上面漏风,冻的。」
「啊?啊!」金红胜直接上去看,然后又跑下来,「没事,明儿找几个人,重新塞一遍就行。你上你姑姑那边睡去,她今晚也不在家。」
「也不光是这事。」四爷指了指沙发,「坐下我跟你说。」
这么正儿八经的。
金红胜还没说话了,宋兰兰出来了,「有啥话得半夜说?你爸累了一天了,叫你爸歇着。」
四爷没说话,只看金红胜。
金红胜呵斥了宋兰兰一声:「你睡你的去,管那么些闲事干啥?」
宋兰兰咕哝了一句,到底没说什么。
金红胜这才把炉子捅开,示意四爷坐在炉子边上说话,「你说,有啥事。」
「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你太急切了。」四爷就道,「而且风险太大。其实有一行,赚头比开运输公司还大。而且,这一行,投资没那么大。」
「这么好的行业,没人干呀?」金红胜当那是孩子话。
四爷却道:「对你而言,是比较容易进入的一行。你没想过,拉个工程队,跑着接点工程。」
嗯?
「你是胜哥,人脉广。很多人都还愿意卖一个面子。大工程没有,小工程还是愿意兜人情的。而拉工程队呢,对你而言也不是难事,毕竟当年这一片,正经的混成了人物的不多,大部分如今都下岗了,四处混着找饭吃呢。找一个废弃的仓库,就能开个公司。这个公司要啥呢?就是人!设备的话真要需要的时候,可以租的。有个三五十号人,七八十号人,手里有上几个运沙搬砖扛水泥的活,你这就算是开张了。城里人不好找,农民工还不好找?这一行,只要对方不敢拖欠你的工程款,只要你不给下面的人拖欠工资,哪怕只是小工程接着,这收入也是你想不到的数。而且,这一行需要的投资不大,两万块钱就能开张……」
嗳?是啊!不光是建筑队,还能搞个拆迁队。这都是能找到活干的!
这钱来的也挺快的。
再者说了,两万块钱,真要筹措起来,不算是太难。胜哥的这点面子还是好用的。
「成!」金红胜一拍儿子的肩膀,「你小子这脑子是好使呀!那你说说,这运输公司我怎么就不能开了,除了投资大这一点之外。」
四爷却懒的说了,「你干上半年建筑队,那时候不用人告诉你,你也知道为什么了。你得庆幸银行那个徐主任没真把八十万给你。」
瞧这话说的!
行!爷们,长大了。不光是会挣钱了,还长脑子了。
他就起身:「赶紧睡吧。」要进屋去了,又回头问,「真不要钱呀。我身上还有点,给你带上?」
「不用!我挣的够我自己花了。」他这么说,一副不愿意再多说的样子。
金红胜见时间不早了,也就不问了,开了门回卧室,一推门被什么挡住了,里面传来『哎呦』一声,当着儿子的面,金红胜没说别的,等把门关了才道:「你干什么呀?我跟孩子说话,你要听就出去大大方方的听,躲在门背后干啥呀?」真有点受够了的感觉。他踢了鞋上床,「你明儿把孩子的被子烘一烘,我摸着都潮了……再把前边衚衕的小五叫一下,他现在就是干零工的,把咱家的蜂窝眼都堵一遍,顺便把金家林家的那边都给堵了……回头算帐。这事不能耽搁。」说着,就躺下了。躺下了又抬头问:「还有,这孩子在外面到底干啥挣钱呢?你问了吗?」之前他以为是出卷子挣钱,如今看,好像不止呀。
「我哪知道?也没问。」宋兰兰往被子里躺,冷的直吸溜,「反正挣的也不算是少吧,从早到晚都在学校吃的,这一天下来,怎么着也得四五块钱。一星期六天,得三十块钱上下。星期天他不在家,饭也不在家吃。算个这个话,他一星期至少得整个四十左右。那这不少了。干一天挣这么多?」
金红胜的面色就不好看,「那是你估摸的。一天四五块,那是按好的吃食算的钱。你怎知道孩子在学校不是馒头咸菜的吃的?我说,你好歹占一样行吗?要么,你就好好的在家,爸妈那边就不说了,现在老两口都能照看自己。他们不用你管,你就把你和孩子照顾还就成!要么,你就出去找活干去,孩子那边不用你管。你只要能把你的饭前挣出来,叫我出去没有后顾之忧,少跟妈跟红云吵架,我就阿弥陀佛。这两个选择,你自己想想,给你自己选一个。」
选啥呀?
管好孩子和自己?孩子那边吃饭问题解决了,她自己这不是手里没钱吗?没钱拿什么吃饭?没钱拿啥给孩子买衣服,这还不是逼着自己出去挣钱去吗?
挣钱就得找工作呀。她也没什么人脉关系,第二天孩子上学了,就先问林爷爷。林爷爷今儿休息,在家里把老太太刚买回来的白菜叶子洗洗晾晾,打算腌制酸菜呢。见宋兰兰问工作,「你想要干什么样的工作?」
端菜盘子上菜的工作倒是常招人,这一行流动性大。
再就是刷盘子洗碗洗菜的人,「这个你别干,你受不了那个苦。天越来越冷了,手泡在水里,你也吃不住。」
端菜我也不想干呀,「灶膛里添火啥的,我行。」
现在都不用那一套了,哪里还需要烧火的。
宋兰兰又问林东来,「导游好干吗?」
林东来比较坏:「好干呀!你看我哪天不是三四百的往回拿。」
也是!你能干我为啥不能干呢!
跑了一天回来,在长城上喝了一天的冷风,一毛钱都没赚到就不说了,还白搭进去几块钱。在外面坐车吃饭喝水,这不得自己花钱呀。
她今儿出去挣钱去了,但林东来没去了。昨儿外甥半夜给冻得跑下来跟他挤了,今儿他把公司那边装修先停工了,先拾掇家里吧。给三家把漏风的地方都给堵上了,然后又弄了烧炭的铁皮炉子,又大又粗的铜管烟囱在屋里绕圈圈,保证炉子烧起来,屋里都有点温度。
林雨桐一回来,看着烟囱从上面绕过去,家家都一样,就知道四爷睡上面肯定不冷了。但是被子潮湿这个……回来买了两床劳保被子,铺的盖的就都有了。
大宝孙带着铺盖回来,然后拎上去。金爷爷特别难受,最近家里乱糟糟的,真没人管孩子了。他就说老婆子:「你提前办退休算了,天也冷了,一到下雪你们就遭罪,半宿半宿的扫雪。今年就算了,退了吧。你在家照看孩子……儿媳妇的心思现在乱了,不在孩子身上,咱别把孩子给耽搁了……」
金奶奶翻来覆去的,久久才『嗯』了一声,「我寻思着,明儿我去找找主任去,看看我提前退了,能不能叫兰兰接着继续去干。其实说辛苦也辛苦,不辛苦……也没那么辛苦……下雨下雪一年遇上的到底是少数,就像是春夏,我们那活轻松着呢。两小时扫完了,剩下的都是零碎活。又没人盯着,每月工资也不少拿的。」
这倒是也行。退休了能有退休工资,儿媳妇接班了这又多一个人的工资,有这些钱,随便红胜在外面怎么鼓捣去,家里的日子这不是都能过嘛。
这个想法很好,但是跑了一天吃了一天冷风的宋兰兰不这么想,她没找到客人,跑着一天脚底板真磨出泡了。她发现导游这一行,没那么容易干。有公司的导游,这个比较容易。但这样导游公司也没有那么好进的。回来想找林东来问他的公司要人吗?一想去林东来的公司岂不是得天天打林东方面前过,也就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想了想,好似之前听了一耳朵,说是萧校长那边学校的勤杂工还需要人,要不……去问问?
萧泽愣了一下:「那是开学前。我这都开学了,该用的人都用满了。而且做勤杂的,这得能上高爬低,啥都得会修才行。这个女同志一般都不怎么合适。另外还缺园丁保洁,但这不是委屈你了吗?以你的能力,干点什么都要比干这个强。」
文化人会说话,也知道宋兰兰是怎么一个人。因此,他就这么一说,这不是比拒绝来的更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