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62)
整个夏天的气氛,都很奇怪。
京城里隐隐的有些躁动,这种躁动来源於哪里呢?
是对现在这位高坐神坛但没有神威的帝王失去了敬畏而叫人无所适从?还是对如今边关的局势有了些许的不确定。
路六爻到现在四爷都没给安排具体的差事,现在他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想办法搜罗每日的物价,尤其是粮食的价格。
随着前方开战的消息传来,这粮食价格每日里小额度总是在向上走。所以,躁动的不是大家都皇帝怎么着了,对遥远的辽东的战事怎么着了,而且切实关系到各自的利益了,都对未来的生活能不能保障,有了些许的不确定。
天气一天一天的逐渐转凉了,这种焦躁的情绪一点都没有得到缓解。
这天早上起来,四爷第一时间就是去看窗枱下的花圃,花圃边上,小丫头正在拿着洒壶洒水,没撒到的地方,土地依然是干燥的。
林雨桐没往外看都知道四爷在看什么,「这都两个月不见落雨了。」
第二茬庄稼种下去,就没再落雨。别的地方看不见,至少京畿今年的秋粮怕是要减产,要是再不下雨,只怕绝收都是有可能的。
四爷抬头看了看天,「以你的经验,近几日落雨的可能有多大?」
桐桐朝外看了看,摇摇头,「最近我一直在收集数据,不怎么乐观。也是咱们大意了!」
原本以为皇后和英姐儿都应该是先知先觉的人,盯着这两人应该就能明白大致的走向。至少,大事件应该是清楚的。那边皇后就不说了,在宫里养胎呢,可英姐儿最近一直在金家,并没有特殊的动作。
因此,林雨桐也一直以为此次哪怕是有些旱了,也应该没有大碍。
可随着四爷收集来的粮食价格浮动数据,林同意意识到,事情好像不是盯着这些疑似重生人士就靠谱的。这两人本身就特别不靠谱。她们俩关注的事情,跟自己和四爷关注点压根就不一样。
这一观察,心有点凉。今年大旱的迹象已经初露端倪了。
四爷叹气,就怕这样的。内忧外患人力可为,可这天灾,以现在的能力来说,勉强的很。你说抗旱,抗旱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祈雨。
祈雨有个屁用啊!
老天不下雨,毛办法都没有。
四爷叫桐桐吃饭,「先吃吧,琨哥儿和大郎这几天怕是就要回来了。他们从南边回来,回来就知道南边的情况了。」
三天后琨哥儿和大郎到家的,同行的还有岑家送亲的,这会子都在岑家在进城新买的宅子里落脚。珅哥儿琪哥儿带着家里的人,帮着把那边安顿好,这才都回了家里。
两人回来表情都很凝重,尤其是琨哥儿,一路没有要当新郎官的欣喜,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旱!从南到北,一路越走越旱。南边好些水稻田里,都不见湿气了……」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怪不得根据四爷和自己的推测,应该是被北国给攻陷了城池。这要是大周刚好赶上灾年,那就好解释了。没了粮食,你能差饿兵吗?
「沿路都记录下来了?」四爷管琨哥儿要记录的册子。琨哥儿随身放着,马上拿出来,「爹,现在都看朝廷的存粮到底有多少……」
所以,得拿着这个东西去找许时忠呀!
「你们吃着……」四爷连饭也不冲了,直接出门,「我出去一趟。」
同样坐在饭桌上的英姐儿愣住了:「旱了?」
上辈子有这么一回事吗?
有的吧!
好似听见丫头们嘀咕,说是外面一斤细粮的价格涨了十倍不止。当时……她哪里会留心这个。不管多少银子,反正也没短了她的一口吃的。
以前觉得无关紧要,现在一想,才知道这种想法多幼稚。这真要是遇上天灾了,乱局一起,比外敌更加可怕。
她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白,她一直以为能拯救世界,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就是一蠢蛋。做了那么多,可能还都是无用功。
林雨桐见几个孩子面色沉重,就道:「先吃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只要积极想办法,总也是能解决的。秋粮便是欠收了,夏粮据说今年的收成还不错……」
「再不错,最多也就是撑到年底。」可过了年便是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等到夏粮,又得半年。现在要关注的是:「明年前半年可怎么办?」
国内没有,就只能依靠进口。
可如今这进口,谈何容易?
四爷跟许时忠要令牌,他得查阅资料。像是哪里进贡了什么,跟哪里交好等等,这些东西都在大内书库存档了。
许时忠直接就给了,「库存的事,我心里有数。准备战事,这两年一直在这方面管的非常严格。大周上下都饿肚子,都不会叫你二哥那边饿肚子的。」
实在不行,还有杀鸡取卵那一招没用呢。
粮食这般涨价,那各大粮食商行,就不信没有存量。他们一个个的精明的跟什么似得,朝廷在备战,他们当然就在备粮。等着发这一笔横财呢。为什么之前一直涨价,朝廷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有置之不理的道理。粮食贵了,小老百姓按照饿不死的标准吃那么点粮食只要饿不死就行。如此,粮食在粮行。只要还在,这就是老鼠给猫攒食。逼急了一个哄抬物价就能治罪,将粮食收缴了也就收缴了。因此,粮食涨价只要不过线,不逼的人饿死,朝廷是不插手的。
这些不用许时忠解释,四爷和桐桐太知道这里面的道理了。
从宫里的库里带了不少资料出来,四爷熬了三个晚上,抄录了一份资料。有了资料之后,他去找了许时忠,递给他。
许时忠翻看了一遍,诧异了看了四爷一眼,「去交至等国借粮?」
谁去?
四爷便是想去,许时忠也不会答应的。但是有个人却合适,「路六爻!」
是他!
许时忠诧异的看四爷:「你舍得?这一去千里迢迢,快也得一年多的时间才能返回。慢的话三五年也未必!你可得想好了。那是你的侄女婿,新婚这才半年的工夫吧……」
新婚这才半年工夫!
四爷回来的时候家里正高兴,因为琳姐儿怀上了,两月了。两口子被孙氏接回来住,说是怀孕早期,那边每个长辈,不放心。还是在这边把胎养稳当了好。路六爻没什么意见,在哪边也行。他在岳家常进常出的,除了晚上不在住,其他时候几乎都跟长在岳家一样。很是无所谓!
琳姐儿当然是愿意回娘家来了。在家里只她一个人,以前还有金双她们在隔壁住着能串门,现在,也就是周围人家的家眷来走一走。金家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过来的人逢迎的多,平等相交的少。如今怀孕了,就有些不耐烦应付。一听说叫住回来,就可高兴了。客院里专门给他们留了院子,只管住就是了。
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四爷也没提。等到人散了,四爷单留了路六爻。
琳姐儿本来跟孙氏都准备走了,这会子脚步一顿,「我留下来跟四婶说说话。」
孙氏便知道,闺女这是打算等着女婿一起走了,她轻骂了一句『白眼狼』,跟林雨桐笑了笑,也就先走了。
人一走,这屋里就静下来了。
琳姐儿再冲钝,也知道怕是有大事。她看看四叔,又看看四婶,再看看自己的丈夫,「我在这里……不方便说吗?」
赶上孩子怀孕的时候,你说这叫人怎么说。
四爷一边考虑着新人选,一边就道:「是有个差事,我真想着,叫六爻帮着参详参详,看派谁去合适。」
琳姐儿有些失望,还以为是给自己的丈夫找到合适的差事了呢。
路六爻倒是不急,「四叔,您说,我听着。」
四爷就把这事给说了,总结为两个词——出使!借粮!
话一说完,路六爻就明白了,四叔心里中意的人选就是自己。
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安排,但这一安排——起点就这么高!
出使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资格的!
更何况是肩负着如此重任的出使。
这一去,要说凶险,那倒是不至於。除了路途上的不安全之外,去其他国家转转,也不至於说就要丢了命。不外乎是成与不成的差别。
一旦成了,自己的立下的功劳都不会低於在辽东的二伯。
这其实是个可一步顶天的捷径。可想走通这条捷径,其中的困难,也是可以预见的。要不然,这么一个差事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能耐有多大,不过是有能耐有身家的,不会去冒险罢了。
要知道,这事成了则一步登天,可若是不成,怕是要耽搁天大的事。
四爷就说:「此人,得懂机变,会处事,且心思坚定,百折不回……毕竟,这几乎是将半拉子江山这样大事压在此人的肩膀上,能不能扛的住……得看心性!」
路六爻眼睛亮的很,呼吸都粗重起来了。但脑子里清醒的很,一边是明知道困难重重,一边又更明白,这是机遇!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出人头地,能不能给自己的媳妇孩子富贵尊荣,全看能不能把握住这次的机会了。
那这……怎么能错过!
他扭头去看琳姐儿,琳姐儿在对上路六爻的眼神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四叔想叫他去,他自己也想去。
琳姐儿的手轻轻的抚在肚子上,然后看想林雨桐,「四婶……能去吗?」
林雨桐笑道:「去不去都好。若是去,这是机会。哪怕是没成,你四叔也把这事都兜着。若是不去,以后再找差事就是了。以六爻的机敏干练,在哪里都不愁出头的事。不要心里有太大的压力……」
琳姐儿的手在肚子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没见过灾民……但我看史书上写着,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要是没有粮食,得死很多人……得有很多母亲没了孩子,得有更多的孩子失去母亲……双娘在城外建了善堂,善堂里如今就有几个孩子,之前我去的时候问了那孩子,那几个孩子里,就有三个只是因为家里的田地被山上下来的山洪给淹了,所以遭灾了。他们爹在路上病死了,她们娘自卖自身,给几个孩子换了点口粮,只为孩子能活下去的……」她说着,就看路六爻,「你去吧!要好好的……要争取借更多的粮食回来……这是给孩子积福的大好事……便是不成,我也信老天看的见,一定会保佑孩子平平安安……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边住着,等着你回来……有四叔四婶在家,别担心我……还有孩子会吃苦受累。」
在这里,天下人都饿死了,娘家也不会饿死自己的。
说着,不给路六爻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拉着林雨桐往内室去了,「四婶,以前就听说你这里有各色的药丸子,这会子你得多给准备点。要是有救命的方子你得叫六爻背下来……」
看着晃动着的帘子,路六爻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跟四爷道:「四叔,我去!」
四爷就叫丫头,「叫十郎过来!」
金石?
叫他干什么?
金石来的很快,四爷安排金石跟着路六爻,「你就是借了粮食,粮食怎么运回来?」
是了!船只!
不管是打造大船,还是改造船只,都非金石不可!他见过金石给茂哥儿做的玩件,放在水里能动的那种。那东西被贺家老爷子看见给没收了,找了好些能工巧匠,愣是没研究明白。想把船拆了吧,又明知道一旦拆了,可就装不回去了。最后还是原模原样的给送回了金家,都不许孩子玩这玩意了。
「另外,这趟差事,是密旨!」所以,没那么些繁文缛节。
路六爻心里明白的很,「……正在打仗,大周的事情不能宣扬的人尽皆知,否则,就乱了人心,这道理我明白。」
明白就去准备,「越早出发就越好。」
这瞒着,那就当真是瞒着的。路六爻走了,对外的说法是金老二那边有差遣的地方。可那边在打仗,孙氏和三爷也不放心呀。
对这两人的说辞又是:「……宫里的差事!陛下要修陵寝……」
那这绝对不能叫人知道。这秘密采买很多东西,像是珍宝之类的做陪葬,历朝历代都有这先例的。这差事跟危险不沾边,办的是皇差,还是个肥差。这两口子只有欢喜的,孙氏不止一次的跟桐桐道谢,「您看……叫她四叔跟着费心了。」
而在深宫里,作为帝王的李昭,也确实配合的演了这么一出戏,召见了康王,叫他着手修建陵寝。至於采买的事,只说交给放心的人去办了,叫他别操心。
然后再细打听……哦!金家的女婿似乎是最近不见踪影了,得!肯定是许时忠安排的。
再加上本来不见人的皇帝这会子能见人了,大家就都明白,皇帝这是跟金家示好了。
李昭呢,虽然不出宫,可这最近有没有下雨,他还是知道的。随后,又叫文氏从钦天监拿了记录来看,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许时忠又把各地的折子挑拣的一些给他看,那李昭就知道,若真是有了天灾,情况确实是不容乐观。
现在这条路,当然不是唯一的一条路。但万一成了呢?每条路不都得试试吗?至於人选,他不做评价。金家的人,许时忠过了眼的,那就算不成,也不差。朝中不是无人可用,而是要不动声色,又觉得靠得住的,好似除了这个人选,再找第二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就跟文氏叹:「这金家呀……让人是又爱又恨……」他哼哼的笑了两声,好似对之前限制活动的事丝毫也不介意,「给大皇子选妃……这人选,定下来吧。」他看着文氏,「之前听哪个长公主来说,金家的姑娘……一个自梳办了善堂,一个说是在辽东就说好的亲事,是金家在辽东的学生,出身商贾之家……还有一个是亲上做亲了……对了,往辽东还送了一个……」
言下之意,将养女这么安置,都不愿意送进宫来伺候大皇子。
文氏知道,这是在挑拨自己跟金家的关系。
她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陛下还真是冤枉人家了。收养这些孩子的时候,我还在金家。那些孩子……没一个适合进宫的。金家……不舍得孩子把命搭在里面而已……」
李昭一愣,没想到文氏会这么说。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怨怪,「被你说的,这宫里真就成了龙潭虎穴了……动辄能要了人的命?」
文氏笑了笑,还没说话,外面的小太监端着托盘进来了,「启禀陛下,您该用药了。」
托盘上放着银碗,边上是银碟子。碗里是黑漆漆的药,散发着一阵阵扑鼻的古怪味道。那碟子里放着梅子,腌渍过的。小太监用杓子舀出来一半的药,随即的取了几粒梅子,自己喝了,这才默默的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