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13)
四爷生气,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气不止生弘历的,弘昼那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当时为什么一闻到这小子身上有福寿膏的味道,就气的特别厉害,甚至当场就想吓这小子一顿。真当是闲的跟你逗闷子呢?
林雨桐之所以那么生气,盖因禁DU这事,四爷下过令的:早在雍正七年,就颁布了大清第一个禁烟令,明确规定:凡兴贩鸦片烟者,照收买违禁货物例,枷号一月,发近边充军,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众律,拟绞监候;为从,杖一百,流三千里;船户、地保、邻佑人等,俱杖一百,徒三年;兵役人等借端需索,计赃,照枉法律治罪;失察之汛口地方文武各官,并不行监察之海关监督,均交部严加议处。
连失察的地方文武官,都要严加议处。可以说,大清第一个禁烟令是下的还是比较严厉的。
可这个禁令,不仅被满朝上下的大臣给忘了,就连弘历和弘昼那两个不孝子也完全给忘掉了。
他爹说要禁烟,然后弘昼作为亲儿子,不仅不禁,反而去参与吸食。你的记性呢?你这就不是给你老子脸上呼巴掌了?
但是,雍正年间确实是没有指定的律法对吸食者加以制裁。弘昼对此是这么辩解的:「儿子只算是被引诱的良家子弟,就是贪图新鲜,上了瘾了,真不是诚心的,更不是明知故犯。」装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弘昼知道他老子为啥生他的气的时候脑子还算是灵光,总算是从犄角旮旯里想起他皇阿玛还下过这样的旨意。
这位想起来了,还有没想起来的。
弘历定下这个烟必须禁之后,就召集了内阁大臣,来来来,商量一下这个禁令怎么下对吧?然后张廷玉这个老臣,终於被弘历给想起来了。叫人去瞧瞧,问他身体好了没?好了就来吧。算是比较给他皇阿玛的面子。
张廷玉不好装病了,主要原因是一直病下去估计就见不到先帝了。再看看最近的风声,大的动向没有,却突然查起了烟。
这个事情,张廷玉本来也没想说话的。但是,一听这位万岁爷张嘴说的话吧,他觉得不说不行。
干隆一脸的怒色,「……兴贩鸦片烟者,没收违禁货物,杖五十……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杖一百……」
这个处罚明显是比先帝的禁令要轻的多。而且,这玩意屡禁不止,不正说明利润高吗?开铺子的掌柜,都是下人。真正的东家可都不在此列。再说了,这杖五十,杖一百的,这是个很有弹性的操作。禁令下到个州府,天高皇帝远的,逮住这样的人了,衙门这板子是真打了还是假打了——只有天知道。别说是京城不知道,甚至主管的父母官都未必知道,只要给衙役塞了银子就能逃避惩罚的事,你又能怎么样?压根就起不到作用。
所以,这么颁布的禁令,到了下面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当然了,他不好直接说这个不对,只提醒道:「万岁爷宽仁,比雍正七年之禁令宽和许多……」
干隆:「……」雍正七年?压根就不记得好吗?有这一条吗?好吧!应该是有的,张廷玉一提,他还真给想起来了。
所以,朕需要一个中场休息来缓解这个尴尬。
吴书来适时地出现了,「万岁爷……」他疾步走到主子身边,低声道:「太医院黄大人来了。」
干隆蹭的起身,「各位爱卿先商议,朕去去就来。」
去了偏厅,黄大人也确实在。并且应该是等了不少时候了,绝对不是要急着见的。而且,这位是为了推卸责任,一有时间就等着召见,在这边禀报太后的病情总比被太后喊去各种的应付强。说实话,给装病还不能拆穿的病人看诊,并且要编造病情,徐徐渐进的开各种不一样的补药,也是一件挑战人的事情。因此,他果断的跑来了,哪怕在外面做冷板凳。
万岁爷肯定知道太后是怎么回事,因此这两天他天天蹲在这里,天天也不见召见。今儿内阁议事,他已经做好了又空等一天的准备的,结果很突然的,万岁爷要召见。
他赶紧进去,皇上也不问,叫起之后就那么端着茶一口一口的喝。上面不问他得说呀,可这怎么说你呢?
「太后娘娘这两日,进食日渐少……」
呵!那是因为零嘴吃的多了吧。弘昼过去看望,那大包小包的,药材都是样子货,带进去的多是吃食,京城里最有名的糕点都被弘昼给搜罗了一遍,别当他不知道。
「臣观娘娘……多是肝气不疏所致……」
呵呵!你直觉说是气的不就完了。这老大夫,精的过了头了。这个『观』用的好,什么时候大夫瞧病只看脸色就行了?这肝气不疏感情不是把脉把出来的,多能耐的本事哟!
「娘娘有了年岁,心宽气和,诸事顺遂,方可养生……」
呵呵呵!就是得顺着呗。
干隆没兴趣听了,有这个功夫尴尬也缓解了,此人可以打发了。他放下茶盏直接道:「进食少,就多开些健脾开胃的汤药。肝气不疏,那怕是和亲王又在外面淘气了,惹的太后动了气……」
黄太医:「……」和亲王可真可怜。他觉得和亲王那是真孝顺,他去问诊,三次里有两次和亲王都是陪着的,却独独不见万岁爷。
他不敢说不是,只低低的应是,「臣下去好好斟酌方子……臣告退。」
还算有点眼力见。
那边吴书来已经叫秘书丞将旧年的禁烟令誊抄了过来递进去,弘历拿着看了看放下这才起身回到御书房,「爱卿们商量的如何了?想来也是朕太急躁了。诸位大人回去商量商量,朕呢,就提一点意见,先帝在位所颁布法令,有售卖者,有开烟馆者,甚至又管控官员不利的惩罚,但独独没有对吸食者的惩罚。当然了,这也跟当年吸食者远远不如现今多有关。因而,各位爱卿,你们该在拟出一份《吸食鸦片烟治罪条例》,三天时间,朕等着看。」
「嗻!」众人起身,领旨退出。
张廷玉心里就赞了一声,这位万岁爷,在脑子不抽的时候,办事其实是挺靠谱的。
他行动冲缓,走在最后。干隆就叫住了他:「张阁老留步。」
张廷玉站住回身恭敬的站着,干隆这才道:「你跟朕走一趟吧。」估计此人是皇阿玛乐见之人。
於是,张廷玉就被带着见到了年轻的过分的先帝。
张廷玉的眼圈红了,四爷的眼圈也红了。甚至主动上前,一把扶住要见礼的张廷玉,一路扶着往里走,「衡臣呀,难为你了。」
张廷玉拽着四爷的手臂,拽的紧紧的,只不停的摇头,一句话却也说不出来。
君臣在书房里说话,干隆讪讪的没有跟进去,去庄子里的菜地找他皇额娘去了。林雨桐正蹲在瓜地里,在南瓜苗上嫁接西瓜。永璜在边上坐着看,「皇妈么,这般出来的瓜能好吃吗?」
好吃那是真未必有多好吃。要论起好吃,还是原汁原味的好吃,但是,「西瓜不能在同一片地上连年耕作。这东西又不耐储存和运输……」尤其是以现在的运输条件来说,更是如此,「京城里每年吃的瓜,多是京郊种植产出的。可因着连着种病害多,今年收了,明年不收。如此,想吃的买不到瓜,想靠着种瓜维持生计的,也是跟着饥一年饱一年,俗称,靠天吃饭。」
永璜有点懂了,他缓缓的点头,「那反着来呢?」
是说把南瓜嫁接再西瓜上?
林雨桐指了指边上的刀具,「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小心划伤了手。」
永璜应着,跟林雨桐搭话说,「皇妈么,此术也是习於西洋?」
林雨桐头也不会,「回头啊,给你找几本书,你得好好的念念了。这些年,你皇阿玛是一点也没管你念书么?嫁接之术,自古有之。你一开口,便知道你连《齐民要术》这些书都没读过。宫里富贵,各宫每年的牡丹不少,你却不知自唐宋以来便有了牡丹嫁接……」
正说着话呢,林雨桐一扭头就见弘历在身后,她手里的活没停下来,只笑了笑,「听说是张大人来了?你要忙就忙你的去吧。你皇阿玛跟他十多年不见了,必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弘历靠过去,「皇额娘歇歇吧。」
林雨桐摆手,制止弘历再靠近,怕他伤了苗,只道:「马上就完了。这天眼看三两天之后得有雨,刚嫁接完的苗木,前几天是不能见雨的。得赶在今儿日落之前把这点活都给干完。」
永璜在那边已经束手束脚的给他阿玛见礼了,干隆扫了一眼,气色瞧着好多了。他摆手,「也帮不上忙,还不回去做功课去。好好的念念书。」
永璜诺诺的退下,林雨桐就不高兴,「好好跟孩子说话,不可再吓唬他。」
弘历苦笑不得,「皇额娘,永璜可都二十多了……」
「就是八十多,也是我孙子。」林雨桐一点也不客气,「要是为了训孩子的,那你可少来。」
这样的护短,却叫人很是受用。干隆连称以后一定改,并不见恼色。
林雨桐手里稍微慢了一些,「你过来是必有要事的,知道你忙。有什么话要转告你皇阿玛的,我替你说去。说完就去忙吧。」
其实真没啥事,主要还是禁烟的事:「皇阿玛在雍正七年有过旨意……」
这事啊,「昨晚上你皇阿玛还说呢,你处事宽和,像是打板子那样的刑罚,免了也罢。并不是必须得一成不变。像是一些罪大恶极的,杀是为了震慑人心的。但有些刑犯,打就非必要手段了。放在一些碎石场做苦力,日复一日的服刑赎罪,未尝不可。」
弘历心中大喜,如此,打板子这样的刑罚,其实是都可以免的。如此,天下皆称他仁慈。可做苦力收到的惩罚跟打板子受到的惩罚比,孰轻孰重呢?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答案,就跟林雨桐说起了其他,「中宫空虚,后宫无人打理。继后之选……」
「这个莫跟我商量。」林雨桐说着就笑,「不过,你这一说册立继后,别的有用没有不知道,对你额娘这场病,却是对症的。今儿回去只露点口风,她今晚便康健了。」
弘历就尴尬:看来皇额娘对额娘还是了解的。
但他回去也没立马就说要选继后,那事他自己心里没谱都不急着说的。
等了三天,拟定的禁烟章程送来了,几个大臣进来,身上靴子上都微微湿了。干隆瞧见了,这这才发现「下雨了?」
吴书来朝外看了看,「回万岁爷的话,是!下起来了。」
干隆眼睛一闪,他想起来了那日皇额娘说的话,她那个时候就料定说,两三日之后有雨。
这般精准的天气预测,便是钦天监也没有这般的能耐。
干隆将这事记在心里,只一心先跟内阁朝臣商议禁烟令之事。
这事由谁总领来办?
谁来?他本来是想交给履亲王的。但想想,还是给弘昼算了。叫弘昼闲着也不行,这也算是对皇阿玛的投桃报李。叫他看看,对自己这个弟弟,这个当兄长的其实也还可以。而且,皇阿玛和皇额娘估计也是这个意思,当初给药方的时候就提了叫弘昼去做。这里面又牵扯到方子的保密……那对皇阿玛和皇额娘来说,弘昼更可信。虽然,自己觉得,现在很多事情上,履亲王要比弘昼可信。当然了,这只是对自己而言。
而弘昼呢,又惯常爱剑走偏锋。
这事到了弘昼手里,他会怎么办呢?首先,他在京城的监狱里找死囚犯。一次就找了三个,都是那种一瞧就身体康健的。
一个是祸害了十多个女子清白,致这些女子因失了清白自缢而死,因此,这个强奸犯被判了斩监候。一个是滥赌成性,卖了妻子卖了儿女就罢了,竟是要将亲娘卖给一老鳏夫做妾,跟亲爹推搡的过程中失手杀了亲爹,他娘紧跟着就投了井。这是个毫无人性可言的杀人犯。还有最后一个,是个贪官。当然了,是那种小老百姓都能接触到的小官小吏。要说恨,老百姓最恨的就是这种人。因为大贪他们接触不到,却对小官小吏的恶深有体会。此人因侵占农田盖园子,逼死了两户农家,而被判了斩监候。
可以说,他把人们最恨的几类人给一次性挑出来了。这就瞬间引爆民间的舆论环境。
将这三人押着,先是游街,然后放置在最热闹的街口。引起民愤的恶人被臭鸡蛋烂菜叶子往身上扔的时候,弘昼打发的人就说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本也是死囚。但请诸位手下先留情,他们家王爷有个更好的法子惩治,厉害不厉害的,叫大家瞧瞧看。
王府的人大家还是怕的呀。也不敢扔石子了,不过在没有啥娱乐的情况下,都乐意看的热闹。
可这个热闹是什么呢?竟然是福寿膏。给这三人提供福寿膏,日日吸食,催着吸食。
好些人就道:「到底是糊涂王爷,这是惩罚?这三人真是祖宗积德了,关在里面还能享受这个。那玩意有多贵知道吗?」
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天、两天、三天……好菜好饭伺候着,福寿膏伺候着……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了。
这些人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一天一天的消瘦,一天一天的萎靡。突然,都不知道是哪一天了,感觉得有大半个月还是半个月了,这一天,只给吃的,却不再见福寿膏了!
这三人先是打哈欠,流眼泪,紧跟着便是哭爹喊娘,跪在地上哭求不行,便用墙撞地,撞的头破血流。
弘昼叫人去安排,问三人:「要那玩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