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故国神游(28)三合一(1 / 2)

故国神游(28)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干隆气的还要再踹,弘昼却哭道,「皇兄啊,额娘养我一场,难道我是那没心肝的?这养恩比生恩还大,难道好端端的我就愿意那么想?奢靡也罢什么也好,跟我有什么相干?我难道不能做我的太平王爷?额娘疼我比疼皇兄更甚,她老人家什么时候为难过我?但凡我闯祸,哪次不是她老人家护着我?难道说这些话,我心里就好过?可是……皇兄啊,您不仅是臣的君,还是我的手足啊!正因为至亲,我才敢说这些话。这都是太担心皇兄了!我怕是皇兄的身体真出了问题……若是皇兄身子康健,这不就证明我在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吗?我现在是宁肯叫皇兄治罪,也不敢只那么看着您啥也不知情而不管呐!臣弟的话荒诞也好,什么也罢,皇兄就只当是我还像是小时候一样胡闹,您就好好的叫太医瞧瞧,哪怕顿顿用膳的时候叫太医在一边验菜呢……咱宁肯枉了,可别误了。皇兄啊,臣弟怕啊!皇阿玛当时那么一走,臣弟都怕咱们兄弟被人给生吞活剥了。咱们兄弟一起长大,从最难的时候一起趟过来……四哥,你要真有个万一,真要出大乱子了。永琏是好孩子,可那孩子早早的走了,他要是在,到现在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比当年四哥继位小多少。就算是四哥您真有点啥……人心好歹是安稳的。可没了他,年长的永璜和永璋又跟废了差不多。永珹是金贵妃所出,才十一岁。永琪才九岁,永瑢和永琅也才七八岁大!四哥啊,这些事只要想像,您说臣弟怎么会不怕?」

说着,他哭的像是要抽过去一样,「咱们兄弟俩关着门说话,今儿弟弟就把别人不敢说的话往透了说。我还就不怕犯忌讳了。就说额娘吧,前半辈子在王府的后院,后半辈子在皇宫里,见的人经过的事,才有几件?以前在王府除了管着咱们的吃喝,别的都不叫插手的。后来也就知道高乐。谁捧着她就对谁好!咱们做儿子的,只要额娘觉得好,那就是好。可要……额娘毕竟不是孝庄老祖宗呀!虽说皇阿玛还活着,可皇兄啊,若是没有您在上面撑着,您觉得有多少人盼着皇阿玛活着的?这些人在额娘耳朵边那么一嘀咕,您觉得额娘会怎么做?皇阿玛的梦里,那时候是没有还活着的皇阿玛的。现在虽说有了皇阿玛,但结果……许是结果并不会太好。但不管将来是好是坏,四哥啊,人要是没命了,就什么都没了。」

干隆看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弘昼,都快气炸了,你到底是凭什么认为我就死定了的!

弘昼就哭道:「本来也没多想,这不是刚好额娘寿诞,就出了这么多事吗?先有皇阿玛的事,后有额娘寿诞出的这个事……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却好似不好说了。

干隆冷笑,「怎么?不是要说别人都不敢说的话吗?怎么?到这里就卡壳了?」

弘昼梗着脖子,「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就要说。我要说的就是皇阿玛那么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为什么看着皇兄不管干啥都不管。四哥你也看到了,皇阿玛要是想管,那管的办法多的事。军权在您手里,可您那么多人,经得住多少火药包去炸?皇阿玛要是不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的话,皇额娘那么好的医术,这就想干点什么,早没四哥你这个人了。可皇阿玛对四哥您呢?能管却不管,不能忍的事却尽可能的在纵容您!太后寿诞那天,臣弟去庄子上,皇额娘是怎么说的?她说,母子就一辈子的缘分,聚一次少一次。这话臣弟跟您学过的呀。当时臣弟以为皇额娘是说额娘年岁大了,以后的寿数如何不好说。可如今反过来再想,是不是那个寿数短的压根就不是额娘?」

干隆手都开始颤了,他想一巴掌扇死弘昼。这话是啥意思呀?是说自己活不长了,纵着自己就是纵着的要死的人?是说自己没几年活的了,也孝顺不了太后几年了,这才聚一年少一年吗?

大胆!放肆!这要换个人早拉出去砍了。这要不是皇阿玛还活着,弘昼非得圈在王府圈上几年不可!

弘昼如何不怕?他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那要不然,臣弟实在想不出来皇阿玛突然的宽容是为了什么?以前还想着怕是皇阿玛手里大概没什么本钱,不好管四哥。可现在……感觉他老人家就是想把皇宫炸平也不过昼夜之间的事。又不是顾忌干不过您,那为什么不肯管。除非皇阿玛当时跟咱们说的话里,隐瞒了一部分的东西。比如,他是知道那个摄政的太后是谁的,也知道那个小皇帝是谁的……」

因此,也就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命不久矣?

因为知道死期,所以,不用费心神去管。所有的好话,所有的温和以待,都只是因为他快要成为一个死人了?只有对快死的人才会如此的宽容?!

干隆脸气白了,浑身抖的止不住。从来都只是山呼万岁,谁敢这么当面说他『死啊活的』,他曾一下起身,伸手就想去拔挂在墙上的宝剑,可从龙椅上起来的时候竟然腿有些软了,一起来竟然是踉跄了两步,要不是弘昼眼疾手快,他得摔了。

弘昼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看吧,四哥。你什么时候腿软过!肯定还是有什么隐疾呢……传太医吧!」

「你闭嘴!」干隆於眼前一黑,顺势也跟着弘昼坐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来。

弘昼果然闭嘴了,哥俩面对面盘腿坐着。一个怒目而视,一个眼神怯怯,喉间不时的发出两声抽噎。

干隆白眼翻了弘昼:「朕的身体无碍!」

「四哥,不能讳疾忌医。」

「谁讳疾忌医?身体有恙无恙,朕很清楚。」

弘昼就皱眉:「那……便是臣弟想多了。那臣弟回府里圈着去?」说着,他就缓缓起身。

装模作样。

干隆哼了一声:「不过,你说的有道理。」

那天跟皇阿玛直接撕破脸,结果皇阿玛都没有怪罪,这很不同寻常。原因呢?

是皇阿玛好脾气?还是真的拿自己无可奈何?

如果都不是的话,那弘昼的猜想就不是没有道理。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种种事情,几下里相加,你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这些想法,可跟谁提过?」

「这事臣弟恨不能烂在肚子里,哪里敢跟谁提?」弘昼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皇阿玛当年还在壮年,身子便不好。之前您也说过,其实皇祖父到晚年,身子也不大康健,似乎还有些心疾。曾祖父更是英年早逝……咱们家祖上往上数过去,有几人是长寿的?臣弟也怕了!臣弟就想,许是皇额娘学一身医术,当时救永璜,看见臣弟糟蹋身子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只怕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在里面。不过……皇额娘不是心里藏奸之人。皇兄你这身子要是有妨碍,皇额娘不会看着不管,也不会不言语的!」

是!

所以,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如果弘昼的猜想是对的,那自己要是出事……很可能遭受的就是意外。第二,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但因为自己的不恭顺,从而导致了皇额娘的袖手旁观。没害自己,也没有救自己就是了。

他一时间有些唏嘘,有些无措,甚至有力气不知道从哪里发。弘昼这是给他心里塞了一只老虎。这老虎时刻都想冲破牢笼,啃噬着他的心。

此时他突然明白,便是贵为帝王,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么样?你身体康健,但也保不齐下一刻送到你嘴边的茶里不会下了要命的DU药,更不会知道,哪个近身伺候的从身后就给了你一刀。

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才刚刚登基的时候,没有肆意洒脱,只觉得周围群狼环饲。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露出疲态来。他打发弘昼:「不过是一些反贼的把戏,你却胡思乱想这么许多。这话要是让额娘知道了,她老人家该伤心了。你也不要在整日里进园子,动不动大惊小怪的请太医。知道的说你是紧张过度,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朕的身体真有妨碍?做事得前思后想,不可再这般鲁莽。今儿失言之过,先给你记下了。也不必在府里思过,没事带着福晋和孩子住到庄子上去,得空了就到皇阿玛和皇额娘跟前侍奉侍奉。有朕看不到的你要替朕看到,懂吗?」

懂!

弘昼就道:「那要是皇阿玛要干点什么……」

要干什么谁也拦不住不是吗?那还有什么拦着的必要吗?

「若有需要,你打发人进宫说一声。拿对牌去办事就是了。」

弘昼『哦』了一声,然后才道:「四哥,您得空了也去见见皇阿玛。跟皇额娘也好好说话。咱们小时候,皇额娘还是喜欢四哥多些的。」

弘历笑了笑,其实皇额娘跟弘时的感情最深,弘时是在皇额娘膝下长大的。对弘昼却更疼爱,因为弘昼淘气,且心思瞧着浅。对自己的话……用现在的话可以解释为——倚重?

好吧!姑且叫倚重吧。

反正没有不好过,这话倒是不好反驳。

他摆摆手,「去吧!记住朕的话。」

弘昼知道这是啥意思,在那边看到什么还是要及时禀报的。他应着,就起身告退出去了。

大殿里只剩下干隆,一个人坐在地上良久。起来后第一件事想找个人说说,这时候才发现,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若是慧贤在,必能排遣寂寞。若是孝贤在,他也知道身边还总有那么一个人的。

可现在,走到乌拉那拉宫门口才发现,其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门口的宫人瞧见万岁爷了,急匆匆的进去禀报,干隆却收回脚,还是转身,去看看太后吧。

打从寿诞出了那样的事,他忙这个忙那个,还没去看看额娘呢。

额娘这样的人……会成为摄政太后?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他又不免失笑,如今还没怎么着呢,一点端倪都没有了,就被弘昼引的乱了心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畅春园这边早得了信了,桂嬷嬷在外面候着呢,一见干隆就道:「万岁爷您可算来了,太后正盼着呢。」

干隆不免问起了太后的日常起居,其实他每日都有问太医太后的情况的。自家额娘属於心大的,除了当晚受了一些惊吓之外,其他时候挺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现在才来。

刚进里面,就听到孩子的说话声。

桂嬷嬷露出几分欢喜的模样:「是五阿哥。五阿哥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干隆也没放在心上,微微笑了笑,孩子给皇祖母请安,能有什么事?何况,这个老五确实长相性子都有几分随他的。太后喜欢,在所难免。

他笑着进去,「皇额娘这是说什么呢?」

钮钴禄太后揽着永琪,不由的笑出来了,「来的正好,咱们永琪正在背诗呢。本宫也听的欢喜,这孩子有心,首首都是贺寿诗。」

干隆便笑:「哪里找来这么多贺寿诗?这可不是一般的有心。」

永琪过来见礼,落落大方,「儿子今儿上完学了,过来陪皇祖母解解闷。」

干隆满意的点头,「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

钮钴禄太后就笑道:「说起孝道,只永琪最像皇帝你。你还不知道吧,这孩子背的诗,可都是你这个皇帝历年给本宫祝寿写的诗。难为他小小年纪,能记得住这么多。本宫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你小时候,一般的聪慧,一般的孝顺……」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啊,干隆心里微微有些异样:额娘这是什么意思呢?哪个皇子肖似皇帝,这这样的事不是随便说的!也绝对不能随便说的。

说永琪像自己,是什么意思?觉得这孩子能继承皇位?额娘在一点点的影响自己,想叫自己的立储的时候多考虑几分永琪吗?

也是!中宫无子,其他儿子说起来是一般无二的。立储,考虑的是什么呢?

之前就有弘昼掰着手指算了一遍他的儿子。璜和永璋被骂了孝道有亏,此二人肯定不行,不管出身如何,直接就被排除了。永珹的额娘是金氏,连同皇八子永璿,都是金氏所出。金氏祖上是朝鲜人,这哥俩也不成。剩下的还有六阿哥永瑢,他的母妃是苏氏,汉军旗出身。哦!再添上一个永琅,他出身更低。他生母是佟氏,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个曾经显赫的佟家有些瓜葛,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宫女子养的。想到这里,他给打住了,不能再说了,毕竟自己的亲祖母也是宫女子出身。但不管怎么着,这个孩子已经过继出去了,连资格都没有。

皇子们挨个算了一遍,竟是只有五阿哥永琪在这么多皇阿哥出身最高的。他的母亲愉妃为珂里叶特氏。珂里叶特氏原是蒙姓,后满人也引为姓氏。愉妃家里就是这样的满人。也就是永琪是这么些个皇子里唯一一个满姓妃嫔所出皇子。

这跟自己当年何其相似?

自己又何尝不是皇阿玛几个皇子中唯一由满妃所出的皇子。

所以,额娘她心里清楚的很。清楚这个孙子将来代表的是什么。

一时间,之前祖孙其乐融融的场面在他眼里一下子就变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实,额娘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管的,他都没考虑过的立储的事,可自家这额娘已经在想了。所以,其实额娘离了自己也是能做很多事的。至少能确保她的地位不变,富贵荣华还是能过的吧。

本来一肚子话想说的,他现在很有些意兴阑珊,稍微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从畅春园出来,没回园子,他想,他还是去见见皇阿玛吧。

跟皇阿玛坦诚布公吗?做了帝王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坦诚。

不管是任何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有用和无用、能招惹的起和暂时招惹不起的差别而已。

林雨桐和四爷是不知道干隆正往这边来呢,她站在高处看天,然后喊在屋里的四爷,「今晚怕是有雪。暖棚还是得加温。」

四爷披着斗篷从里面出来,「你下来吧,钱盛已经去了。」里面暖和,都爱往暖棚里去,还怕没人照看?

林雨桐从上面跳下来,冻的直搓手。

弘晖被说的起了兴致,在炕上推开窗户,低声叫了一声额娘,才又道:「怎么看天?您教教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