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49)
林雨桐皱眉:「承恩侯府有爵位庇护,已经是天恩浩荡了,还要如何?正好给个恩典,叫他们自行给孩子婚嫁便好了,实不用为此费心。」
自行婚嫁,找个上进的孩子,不比叫上面的人随便指来的好?几个孩子虽是嫡女,可父亲并不出色。便是指婚皇家,要么就是宗室里的孩子,指过去做正妻。要么就是皇室近宗,做侧室。
凭自己的脸面想叫她们嫁弘曕或永璋,我倒是图什么。
弘历倒是愣了一下,苏氏今儿可不是那么说的。但见皇额娘的样子也不像是客套话,便道,「皇额娘做主便了。」这些确实也都是小事。
弘历回去怎么跟朝臣商议且不提,林雨桐只问芳嬷嬷,「今儿苏氏来,都见谁了?」弘历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这个话。
芳嬷嬷早听下面的禀报了,「跟端柔公主碰面了,一路被长公主送到门外。之后木其尔格格便被太后召见了。」
林雨桐没言语,但心里已经把大概的过程还原了个七七八八。钮钴禄氏想管的是永璋的婚事,她还没胆子在弘曕的婚事上指手画脚。把木其尔配给永璋?以前自己是瞧不上木其尔的,但现在还觉得尚有可调教的之处。若是没有刚好赶上这次的满汉通婚的当口,那么也是可以考虑的。只是如今,却也不行了。
汉臣家的姑娘林雨桐见的也不多,但到底选一个什么样的,林雨桐打算问问永璋的意思。
因着四公主在这里养伤,永璋这个哥哥倒是来的频繁些。中午吃饭的空档,就过来瞧瞧。许是被他皇阿玛吓破了胆,这孩子拘谨的很。本来中午吃饭时间,你就下学直接过来,说一声皇祖母我中午在这边吃点,那谁能拦你?人家不!总是在食堂吃了饭之后才来的,好像怕被人说把着祖父祖母是有别的野心还是什么。可见弘历给这孩子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林雨桐等了三天,每天他来了都是过来请个安。然后就去四公主那边,给念几页书说说话,然后就过来请辞。林雨桐听说苏氏走的时候还留了嬷嬷等永璋,想着必是在婚事上对永璋有什么交代,结果这孩子是一声不吭。
到了第四天了,林雨桐先开口问了:「关於婚事,你怎么想的?」
永璋愣了一下,随即平和的微笑:「孙儿听长辈的。」
这个长辈涵盖的就很广了。意思嘛就是反正最后什么结果他都承受,但至於长辈们之间怎么较劲,他管不了也不管。
林雨桐也笑了一下,「你们啊,就是心思太多。一天别什么事都搁在心里瞎琢磨。琢磨什么呢?今儿问你的婚事,是你皇阿玛的意思。满汉通婚,满汉一家,这是你皇阿玛最近着手在做的事。因此,在你的婚事上,可能就跟你大哥有些不一样。还是想在汉臣中,选一名门闺秀配你为妻。」
永璋沉默了一下,「孙儿知道,满汉这个出身,孙儿倒是不在意。」有了汉女或是蒙古贵女为妻,对他应该都不是坏事。他是真没什么野心,如此谁都放心。
林雨桐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又问说:「出身选不了,那性情呢?你觉得什么样的你接受起来有点难,什么样的你觉得相处起来舒服些。」身为皇子,享受身份的便利,自然在别的上面就多少有点不自由。况且,婚姻自由这事,那压根就不是现在喊一声就能办的事。便是到了现代,还有好些孩子婚姻难得真正的自由。何况现在?没有意识的觉醒,喊什么口号都没用。只能在现有的条件下,给他们选彼此来说相对合适的。
可饶是这样,永璋都不敢想。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皇祖母竟然在问他的一丝,於是脸上带上了几分红晕:「皇祖母问了,孙儿就直说。人家姑娘的性情……看几眼也看不出来,总也还得处长了才知道。只是……汉家的闺秀,多数是缠了足的。说实话,孙儿不喜小脚……」
林雨桐恍然:苏氏是汉女,也是小脚。
她看永璋,永璋有些躲闪。他是小时候不小心闯进内室,看见过额娘的脚,说实话,跟好看全无半点关系。那副样子至今他仍觉得记忆犹新。
林雨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苏氏算是高位妃嫔里比较特殊的一位,连令妃都有个出身出处,只苏氏……他是弘历在潜邸的时候纳进府的格格,不是宫里赐的,是江南来的。父亲无官无职,就是一普通人。可说实话,普通人也把闺女送不进宫。从苏氏已经是贵妃了,但娘家依旧没有被提拔这一点上看,她自报的出身未必是真的。只是找了一户清白的人家寄名的可能性更大。毫无出身背景能一生未曾被冷落,可见其手段本事。因而,林雨桐推测,这苏氏很可能是江南送上来笼络弘历的美人,是专门养着送给贵人的。
她也没兴趣查到底是不是,便就是如此,到现在了,估计这点尾巴早就扫干净了。
不过要求不缠足的汉女,这个找起来,还真费事。汉军旗是不缠足的,但这也绝对不能选汉军旗的。
林雨桐先叫了和婉,在这次的学生名单里找找看。
和婉很快拿了名册来,从里面推了两个姑娘,一个十四了,一个十五了,「十四岁的这个是山东学政於敏中的家的姑娘,十五的那个是兵部侍郎程景伊的女儿。」
林雨桐没叫人家孩子,只是抽了个时间在上课的时候去看了看。和婉指给她看哪个是哪个罢了。
於姑娘气质温婉,身形窈窕窍瘦。坐在那里自由婷婷之姿。
林雨桐的眼神却在这姑娘的手腕以耳坠处稍稍停留了片刻,那手腕上的镯子质地非常好,价值该在四五百两银子上下,那耳坠没有百十两也下不来。这样的东西是能随便戴出来的。
这一看,和婉就明白了。她低声道:「於家底蕴深厚,於敏中是状元出身,中状元之时才二十三岁。於家又是金坛望族,在士林中名声显赫。」
几代的富贵把孩子养的金贵些也是有的。
林雨桐『嗯』了一声没言语,目光又看向另一个程姑娘。这姑娘一张满月脸,稍显丰腴。皮肤白皙红润,杏眼琼鼻,其实也是一副好相貌。她看向那姑娘的袖笼,毛色不鲜亮了,显眼是家里带来的旧物,而且不是用了一两年的旧物。
她跟这些孩子接触的也不多,便叫了梅开云来。梅开云是先生,年纪跟这些孩子也没差多少,倒是更熟悉些。
一说那俩姑娘她都知道,「人都很好呀!於素芬刺绣的手艺好,待人客气有礼。程文姝爱说爱笑,棋下的好,术数也通一些。一到晚上,程文姝寝舍里最热闹,一排的人都往她那边去,要是没婆子看着,不知道晚上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说程文姝的话比说於素芬的话要多的多。
林雨桐心里有数了,等苏氏再来的时候,林雨桐就叫芳嬷嬷把两个姑娘的情况都说了。
苏氏注意到,芳嬷嬷先说的是程家的姑娘,其后才是於家的姑娘。这就证明老娘娘嘴上说是叫自己挑,可其实还是看上了程家的姑娘。这事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苏氏大着胆子问说:「臣妾能见见这两姑娘吗?」
你是永璋的亲娘,挑媳妇你见见也是应当的。
林雨桐叫芳嬷嬷去请人了。
两姑娘被请,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过来看到苏氏也并不知道是什么人。见了礼,林雨桐也没有介绍苏氏的意思,只问两人一些话。比如在书院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吗?晚上冷不冷,课能不能听懂。有没有觉得书院有什么不足的,对此有什么建议。
於素芬轻声细语,不急不躁,端是大家闺秀做派。
程文姝开言便笑,眉眼弯弯,透着一股子朝气。
说了几句话,林雨桐叫芳嬷嬷把人家孩子送回去,这才看苏氏,看她是个什么意思。
苏氏沉吟了一瞬,「妾想回头问问三阿哥的意思。」
「也好!」林雨桐笑了笑,也把苏氏打发了。
显然,苏氏没直接应承,便是没瞧上程文姝,倒是看中於素芬了。
苏氏确实看中了於素芬,回去跟儿子说:「於敏中为学政,於家又是江南望族。在士林中声望高,如今恰逢你皇阿玛要在下面设立义学,这学政的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那程景伊虽是兵部侍郎,可兵部……太敏感了。咱们还是避着些吧。这两个姑娘……老娘娘确实是用心选了,都是极好的人选。要是没有那么多顾虑,不管是哪个都是极好的。只是现在……兵部侍郎家的姑娘……」
永璋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不用!兵部……还是离远点的好。就於家吧!读书人家,出事也出不了大事。这事额娘不用去说……儿子去跟皇祖母说,省的额娘不好做人。」
苏氏拍了拍永璋的胳膊,「额娘没想要你将来如何,平安便是福。」
所以永璋来的时候林雨桐一点也不意外,就听永璋道:「孙儿没见过人家姑娘,不过……孙儿喜欢窍瘦些的,觉得灵巧。」
林雨桐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等着旨意吧。」
永璋也听不出来皇祖母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便带着几分忐忑的退了出去。
得空跟四爷说这事的时候四爷还愣了一下:「你说谁家的姑娘?」
「於敏中!」林雨桐就道,「中过状元。」
四爷知道这个人,就听他低声道:「此人倒是得了善终。只是在死后,后人之间相互争夺家产,告了御状。把底子给露了,从於敏中家整理出两百多万两白银的家产。」
那这必事於敏中贪污的。
林雨桐面色一变,「那如今……」
四爷摆手,「如今还不到那份上。此人确实很有几分本事,再说了,於家在读书人中的地位有些超然,江南那边风声还没过去,这边再动,容易出乱子。先这么着吧。姑娘没大问题就没问题吧。」
也是!这个圈子里今儿好明儿不好的多的是,但该结亲还得结亲不是。
林雨桐给弘历送了信儿,递上去的也是两个人选,不过是把於家的姑娘摆在前面,后面坠着出身。弘历要施恩,要用读书人,没有比於家更合适。程家连看都没看,直接给於家姑娘和三阿哥永璋赐了婚。
要是其他时候,这一桩婚事必然要引起不少质疑。但在义学这件事要推行的当下,选这么一个汉官家,还恰巧是在士林颇有名声的望族之女做福晋,好似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不说在书院里永璋怎么被人贺喜,只说於素芬在女子书院那边,地位一下子就超然起来了。同窗都来祝贺,应付了半日,家里就打发人来接了,她请了假,这么大的事,好歹要回家一趟的。
这位一走,背后说什么的都有。尤其是想起跟於素芬一起被叫走的程文姝。
「肯定是没被选中。」
「那肯定了。当时就叫了她们俩去。」
「她确实是没有於姑娘好看。」
……
在饭堂吃个饭,背后这些嘀嘀咕咕,程文姝想听不见也难。
丫头气的都快哭了:「她们胡说什么呢?姑娘哪里比谁差了?」
程文姝呵斥道:「胡说什么?那是皇子福晋,不可无礼。只当听不见吧,过段时间,大家就都忘了。」
本来不熟悉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原本关系好的,因怕她觉得尴尬,倒是不好像是以往那样寻她一块说说笑笑。只她还跟平时一样,见了大家还是一样主动打招呼,似乎对那些议论都不知晓,大家也才罢了。但却刻意在她面前回避谈於素芬。
梅开云把什么都看在眼里,晚上抽空就跟林雨桐说这个事:「倒是她好涵养,并不曾露出别的神色来。」
林雨桐心里是有计较的,晚上特意叫人叫了肃英额来。这孩子办事稳重,待人接物也慢慢的历练出来了。婚事上,她不能亏了这孩子。
先在肃英额面前露了口风,随后有叫了弘旺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那俩姑娘其实都是好孩子,程家这个说实话我更看重些。本来想着这孩子能配合永璋,於家的姑娘给弘昼家的老二也算是合适。至於肃英额,那倒是不拘满汉,找个如这个姑娘一般稳的住的孩子也行。可谁知道宫里选了於家的姑娘,这程家姑娘给弘昼家的老二就不合适了。弘昼家的长媳不如这个姑娘稳重,放在一个屋檐下家里容易出是非。」
弘旺心里一乐,这是自家捡漏了。
很少有听四伯娘这么夸奖一个姑娘的。
他嘿嘿笑,踢了边上红着脸低着头的儿子一脚:「还不谢恩。你小子走大运了。以后对人家姑娘不好试试!」
这是个进门就能当家的,最适合自家不过了。
四爷给肃英额讨了个贝子的爵位,连同指婚的旨意一块下来了。
程文姝『躲』在屋里,手搭在胸口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没有谁是没有压力的,真的!也没有谁在面对伤害的时候是无动於衷的。
三阿哥虽是皇子阿哥,可却被皇上厌弃了。别人谁也不敢凑的离三阿哥太近。
反之,那位贝子虽说是八爷后人,可如今谁不知道得老圣人看重,这才多久,就册封了贝子了。要知道,三阿哥至今也还就是一光头阿哥。
因此,这个指婚,谁的比谁的好,却还真不好比较。
她收敛了神色,外面响起敲门声。丫头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个婆子,婆子拎着两个食盒,笑盈盈的走进来。
「这是?」看着进来的婆子,程文姝不解。
婆子将盒子打开,「姑娘,这是过了明路的,收着不妨的。」
可谁送的呀。
婆子笑咪咪的,「是贝子爷托了公主身边的嬷嬷给带来的。说是姑娘这边必是有许多贺喜的同窗,怕姑娘不好采买招待之物,特地捎来的。」
程文姝的脸蹭一下就红了,只觉得烫的慌。直到丫头给了赏钱把婆子打发了,她才去瞧食盒。然后伸手打开,里面好几层。
干果水果茶叶糕点,样样不缺。一碟一碟的取出来,桌子上都摆不下,愣是摞了两层。到了最下面的一层,小丫头先惊呼,「姑娘,这下面是什么?」
是一个个小小的荷包,綉坊里买的,没什么特殊的标记。里面放着吉祥如意的银葫芦,这留着打赏书院里这些杂役的。
丫头就有些忐忑,「这……能收吗?」
程文姝脸上越来越烫,烫着烫着就笑了,「收着吧。有人来贺喜,便用这个打赏。」
於素芬也被送来继续上学了,过来一样给程文姝贺喜,看着才一会子那桌上就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那位肃贝子托人捎带来的。曾经的那些流言蜚语被眼前这些东西彻底打破了。这种被男方上心的婚事,总是忍不住叫人脸红心热的。
这两桩婚事下来,端柔终於意识到不对了。她这些日子,都没有再见过皇额娘了。
哪怕皇额娘进进出出的都得从她现在住的院子的门口过,但她都没有碰见过。去求见也总是没空,她终於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了。
今儿又到了出去送药的日子了,她想告假,因此找了芳嬷嬷,「皇额娘还是没空吗?那我跟嬷嬷说也是一样的。出来这些日子了,我想回王府看看。有些日子不见阿玛和额娘了,心里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