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这个传说吧,自宋就有了。后来到明朝的时候,是以话本的形式出现的,话本这种东西局限於读书人看,因此传播的远没有那么广泛。直到最近一些年,有很多小地方戏上,才慢慢出现了不同版本的白蛇传。如今新排出来的这出戏,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哪个新学学生的影响,里面的东西更趋近於现代看到的白蛇传。
当然了,这是在林雨桐知道争论里还有白蛇传的事之后,专门叫了戏班子看了那么一场戏之后才比较出来的。
它非常接近后世的一些情节,白娘子和许仙是两情相悦,但那个法海却跟白娘子有许多的宿怨。於是,法海收妖就演变成了棒打鸳鸯,携私报复。
她是跟后世比呢,但当下的人却只能跟之前比。之前那就是命定的妖不是正途,法海是正义之士。突然这么一变,故事是更好看了,但是——你们把佛黑化成什么样儿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要,偏就什么一见锺情两情相悦。
好吧!这些就算了,但是,佛祖是能这么污蔑的吗?不敬佛!
在太后礼佛,诸位诰命夫人要给佛镀金身的时候,你们来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新学那边故意挑事才怪呢。
旧学这边这些翰林马上来劲了,关键是一旦把事情闹大,他们可不是孤军奋战。佛教连同佛教虔诚的信徒,他们是不是也得跟新学对上。
所以,他们完全可以不冲在前面,只叫那些佛教徒去冲锋陷阵,自家能坐享其成呀。
可这些人读书人只想到这个,却不曾想到,这里面还有个非常枣手的问题,那便是蒙古和西ZANG问题。毕竟,蒙古也信喇嘛教的。
弘历为何把潜邸改成了喇嘛庙,其实就有宗教怀柔之意!
也因着这一点,皇室礼佛成风。便是四爷,估计给人的印象也是信好佛法。
而现在两边这么一碰撞,非常巧合的,点在了要命的地方。
枣手了!
林雨桐看四爷眉头紧皱,也不由的跟着挠头,这事处理不好,就容易出大事。
怎说呢?其实对藏问题的处理,干隆做的真挺好的。别看脑子抽上来抽,但清楚的时候也是真清楚。早几年,他还不到四十,三十多的时候,处理对藏问题,那是罕见的沉稳、忍耐,且有大局观。
这事处理起来麻烦,但前提得是先得稳蒙藏。
干隆有自己的想法,召见了和亲王弘昼:「现有火器有多少?」
弘昼明白干隆的意思,「您用多少,臣弟便是不吃不喝的盯着,也会赶日子造出来。」
干隆心里安稳了,「这两年少有跟蒙古王公聚聚的机会,朕还真想他们了。八月吧,今年八月朕不去木兰了,请诸位王公进京来瞧瞧。火器好不好,叫王公们看看就知道了……」
以武慑之!
弘昼应了一声,「臣弟去安排,出了差错臣弟提头来见。」
嗯!
这边弘昼才走,就有和敬求见。干隆收敛的面上的怒色,温和了起来,见了和敬就问说:「知道你最近也忙。得闲了怎么不歇歇,反倒跑来了。」
和敬笑盈盈的,「女儿请旨来的。」
干隆便笑:「请旨来了?请什么旨意?」
和敬过去给她皇阿玛揉肩:「今儿儿臣下面两个工织处的女官跟儿臣说,皇祖父那边的工坊里出了一款毛纺机,江南好些商家都其都有意。他们愿意出资去陕甘两地设厂,从蒙大量的收购羊毛……」
干隆一愣,便笑了。这毛纺机这么及时吗?需要施恩的时候,它就出来了。得!请王公们过来连借口都有了。谈谈合作,说说银子的事,顺便一道去看看兵械厂,看看火铳大炮的威力,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只要对藏的问题,这个不急。也急不来!这个问题吧,不管有没有这次的事,它都是存在的。不过也没关系,XI藏至少三股势力,只要这三股势力拧不到一起,那就总会有机可趁的。
等和敬走了,他又召见了傅恒,谈了增兵的事。不管什么时候防备总是不能少的。必要的时候,火器的配置还不能少,要秘密的押送过去,一旦起了冲突,这东西一用就要见奇效。
这些都安排妥当了,剩下的就是内部的问题了。内部的问题,就是秀才们的问题。读书人嘴上嘚吧嘚吧,造反却真是干不成的。
不就是打嘴炮吗?打去吧。你们吵,只管吵,朕在上面听着就好。
果然,一上朝御史就出来了,他拿这白蛇传说事,认为它有伤风化,朝廷当禁。而改编此剧的徽州文人方成培更该入罪。
怎么就有伤风化了?要这么说,那人家说白蛇的儿子考中状元救母出塔,难道也没有一点积极意义?是叫科举不对呢?还是救母出塔的孝心孝行不对?何况多少还有些劝人向善的意思,善恶终有报,这个总不能也错了吧。要这么说,这西厢记牡丹亭,也都不该叫戏班子再唱了。
是的!这些书虽是□□,且屡次被禁,且禁而不止,禁而不毁,反倒是越发流行起来。
就有人站出来跟御史针锋相对:「……人性如此而已。朝廷屡次禁止,却又屡禁不止,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男女之情错了?这并没有错,错的是一些文人露骨低俗的书写,若是只针对此,那便该止!该禁!可若是发乎情止乎礼,也不过是人性使然?」
「竖子!你也是饱读圣贤之书才能站立朝堂。存天理灭人慾……」
「嗤!先贤之书你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灭人慾若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敢问,圣人可灭了人慾?你可灭了人慾?你若灭了人慾,你家的几位公子是从哪里来的……」
……
噗嗤!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这位也是人才,把这位御史怼的差点吐血。
干隆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着还是没听着。
这位御史逼急了,喊皇上:「……皇上,您评评理,这竖子在朝堂上羞辱同僚……」
干隆的下巴一点一点的,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吴书来心里笑:「万岁爷——万岁爷——」
干隆好似激灵一下子醒了,然后迷瞪着看向下面,「还没散吗?哦哦哦!朕昨晚上熬夜批折子,睡了一个时辰就起了。对了,刚才说到哪了?说点要紧的事,容朕回去歇歇……」
御史还说啥呢?再纠缠这便成了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顾皇上的龙体安康了。
只顿了这么一下,干隆目光扫向全场,「这是没事了?没事就退朝吧,今儿就这么着。」然后起身,袍子一甩,大踏步就从御阶上下去,转眼人走远了。
整个大殿了静了一下,才响起此起彼伏想起冷哼之声。等前面的诸位大佬相继出去之后,后面才按照官职大小往出走,一出去自然的分位两排,各走各的,各说各的。
朝堂上的争执转脸就传到了四爷和林雨桐的耳朵里,两人正在吃饭,林雨桐听的津津有味。别把那地方想的有多高大上,吵急了什么没品的话都能说出来。相互打起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反正文人的嘴,那都是骗人的鬼。上下嘴皮子一碰,圣人的话都是根据自己的利益理解的,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说,有几个始终记着圣人的初衷的。
就像是『存天理,灭人慾』:天理是公,是大善,是人的仁爱之心。人慾是私,是小恶,是人的自私之情。『存天理』就是存善,追寻天理,循道而行。『灭人慾』就是去恶,克己省身,修身养性。存天理是说得向善,灭人慾是说得去恶,要防范个人慾望的过度膨胀。
这其中牵扯的很多,全盘接不对。但这其中的积极意义,再加上现在的文化背景,全盘否当然不行。
不过像是那个御史一般,吵急了就信口开河的胡说,也是给很多一知半解的人很多误导。
然后四爷照了纪昀,「你之前说的那个每日一刊弄的怎么样了?」
这不是最近忙,没顾上吗?
「那就把别的事放一放,先把这个事情给办起来。以后每日一刊,要往京城的各个衙门送。要跟朝廷邸报一样,朝各级府衙传送下来。免费送,书院出这笔钱。只管大胆的去办。另外,尽量做到公平公正,这是咱们的喉舌,但也要对方说话的机会。只要人有说话的机会,才不会想着动手。」
明白!
「三天!」纪昀保证,「三天的时间,学生一定将每日一刊送到每个衙门……」
送的人有专人来做,「你只要保证稿子便好。」
保证稿子其实是最难的。纪昀就道,「书院的学生们写的,怕是难以服众。」
四爷就道:「邀稿!只要是朝中大臣,各方立场的人都可以邀请……」
「那学生大胆向两位先生约稿!」这才有分量!才能一炮而响。
这脑子转的可真快,四爷点头:「好!明儿叫人把稿子给你送去。去忙吧!」
纪昀却一脸坚持的看林雨桐,「先生,您的文章出现在上面,本身就是一种信号。您必须得写点什么。」
林雨桐沉吟了一瞬,点头应下了,「明儿叫人给你送去。」
纪昀这才急急的走了,商量着得出去跟谁约稿。
四爷要写什么林雨桐没问,林雨桐要写什么,四爷也没特别提点。
林雨桐心说,写点什么呢?
她提笔,先写了一个人物小传。此人便是在这一版白蛇传里被黑的法海!很客观的将法海的生平写在里面了,肯定了这位高僧对禅宗的地位。
别的评论一句没多说,第二天就叫钱盛连同四爷的写的文章一起给纪昀送去了。
这次约稿,有刘统勋,也有汪由敦,甚至还有那位朝堂上骂人和被骂的御史。另外,还对外宣布了,只要有愿意投稿的,都可投到去书院路口的大木箱子里,那里有人恭候着,有文章即可送入里面。
因着这个动静,朝廷上下没处使的劲儿,马上就有了使劲的地方了。只要给咱们说话的机会就好。
又因着听说老圣人也有文章在上面,那想投稿出个头的就更多了。
光是审稿,整个艺院和儒院抽调的人就熬了两个通宵。
稿子最后送过来叫四爷定稿,四爷只粗劣的扫了扫,最后落在桐桐的那个人物小传上,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把这个人物小传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纪昀愣了一下,马上应了下来。
这一日,宫门口有专人分发刊物,每个路过的大臣,人手一份。而此刻干隆的御案上也摆了一份。打眼看见小传,便会心一笑,「到底是皇额娘,这个好!」
不多说,却用一个小传颂扬的态度肯定了这位高僧。这是对佛教人士的安抚,这是表达一个态度。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不管怎么争论,不能没有是非。
另外,故事是故事,历史是历史,两者不能混谈。故事是给人看的,是给人消遣的,这跟历史是有偏差的。
用正直的心做正直的事,这便是正道!就像是皇额娘本该站在支持白蛇传的一方,但她偏偏点出了其中不妥当的一个地方。这也是跟另一方一个态度:谁有理,我们就支持谁。
如此,便把朝堂争斗圈在了『理』的范畴之内。
有那么一刻,他还真有些遗憾,为何当时不将自己直接记在皇额娘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