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看上去太不真实, 像尹华珞曾经在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童话故事。
她冲疑地走上前去,站在他对面细细端详着蛋糕:“难怪这半天都没见着你, 原来你在准备这些。”
“当然, 你十八岁的生日, 可不能马虎。”齐南枫放柔了语气, 轻声催促,“小傻子,吹蜡烛,许个愿吧。”
她依言乖巧地闭上眼睛, 双手交叉於胸前, 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光影里,暗自许下了成年礼的愿望。
希望年年岁岁,永如今日。
然后她抿唇一笑,俯身吹灭了蜡烛:“切蛋糕啦!”
“你先告诉我,许的什么愿?”
“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齐南枫伸过手去,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的脸:“那我换个问题, 你的愿望里有我么?”
尹华珞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猜呢?”
“我怎么猜得到,我猜不透你的心思。”齐南枫给她切了一块蛋糕,又把蛋糕上的草莓都叉到了她的碟子里,“你啊,比我见过的所有女生都难懂。”
她看上去是一泓清湖,风起时涟漪阵阵, 隐约可见湖底铃兰花开的痕迹。
为什么要将她比喻成铃兰呢?
因为铃兰花开如雪,纯洁美好, 且花语是,幸福归来。
尹华珞尝了一口蛋糕,香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谢谢你啊,这些年来,还从没有人对我的生日这么上过心。”
“那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陪你过,你愿不愿意?”
“真的?”
“嗯,只要你点头,我就陪你。”
平心而论,尹华珞是愿意的,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权利,轻而易举一句话就要求他遵守承诺。
毕竟将来的路那么长,谁也没有义务,永远都要待她如初。
她说:“以后的事情,谁能保证呢?如果明年你还能陪我过,我就很满足了。”
她的患得患失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而在他身上,则体现得尤为明显。
齐南枫敏锐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他撑着桌子靠近她,压低嗓音问:“怎么,你不信我?”
“不,我信你。”
他眼底似春冰初融,充盈着温柔暖光,粼粼倒映出她的模样。
他沉默半晌,而后转身从架子上取来一枚巴掌大的银色盒子,托在掌心递给她:“打开看看。”
“这是……”
“十八岁的礼物。”
尹华珞好奇掀开盒盖,见里面是一条海蓝宝的手链,颗颗水晶形状均匀、颜色纯正剔透、火彩分明,在烛光下呈现出猫眼效应,漂亮得难以形容。
海蓝宝又被称作“福神石”,极具收藏价值,有净化功效,能为人带来庇护和幸福。
这是他给予她的祝福,也代表了他的愿望。
“谢谢你,齐南枫。”
齐南枫拿起手链替她戴在腕间,他的指尖微凉,只触了一下她的肌肤便即离开,似乎欲言又止。
尹华珞隐约觉得,他像是在紧张。
能让他紧张的事,从来少之又少,当然几乎每次都是为了她。
她犹豫片刻,叉起一块蛋糕伸向他,试探着问:“你想说什么?”
甜甜的巧克力味道,在鼻尖萦绕不散,齐南枫机械地接过叉子吃掉蛋糕,连唇边沾了奶油都没发觉。
尹华珞看不下去,忍不住抽了张纸巾想给他抆干净,岂料抆完还没来得及收回,忽而被他用力攥住了手。
“……诶?你干什么啊,攥疼我了!”
齐南枫收拢手指,固执地不许她挣脱,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年级里关於咱们俩的传言,从来都没断过?”
“嗯,知道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可最近不是都差不多平息了么,因为你和周婧学姐……”
“别提周婧,我说过了和她没关系。”
“好吧。”她见他脸色不悦,赶紧改口,“你确实和学姐没关系,我是指你不必太介意那些年级传言,无聊的人多得是,随他们去胡说好了。”
齐南枫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的声线瞬间就沉了下去:“所以你一点也不在意么?”
“在意什么?”
“不管他们怎么传你和我的关系,你都无所谓?”他仍攥着她的手,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传言可以不只是传言的?”
尹华珞心脏似是突然停跳了半拍,她迎着他专注的视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啊?”
齐南枫微微俯下身去凑近她耳边,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极轻,於无知无觉间撩拨着她的心弦。
“小傻子,你十八岁了,该考虑考虑把传言变成真的了——其实他们想得都没错,我就是喜欢你。”
“……”
“所以,可以当我女朋友么?”
可以当我女朋友么?
上辈子齐南枫始终没能说出这句话,只因她厌恶惧怕他,避他唯恐不及;这辈子,即使重来一次,命运的走向会产生蝴蝶效应,可他对她的感情却仍未改变,直至今晚,他选择了坦白心情。
他的声音低沉惑人,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和当初那一夜的雨声重合。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讨厌我,所以从来不肯多看我哪怕一眼。但没关系,我不求你喜欢我,只求你好好活着。
上辈子不敢奢望,这辈子却期待着终有回应。
尹华珞的手莫名有些抖,她迎视着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不知怎的,眼眶竟红了。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她脑子很乱,带着轻微的哭腔,小小声征求意见,“容我想一想再给回复,行么?”
齐南枫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他连她直接拒绝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他想,自己大概是给她出了天大的难题,毕竟她一向都是乖巧懂事的优等生,让她和年级里恶名昭着的痞子谈恋爱,别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她?
他喜欢她,喜欢到不忍心让她受半点委屈,更何况她现在是因他而受委屈。
她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亲近他维护他,给过他无比快乐又充满希冀的时光,他应该知足,不该奢求更多了。
“你别为难。”眼中光影熄灭,齐南枫黯然松开了手,像是怕再次吓着她,反而勉强笑着安慰,“我就是随口一提,你不用太往心里去——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尹华珞轻轻地应了一声,她拿起筷子垂眸夹菜,没敢再朝他看去一眼。
方才那一瞬他望向她的眼神,犹如在黑暗中沉寂的星河,落寞得令人心疼。
她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有朝一日也将体会到,为一个人心疼的感觉。
事实上,那也算是被爱的证明。
整整一顿晚餐的时间,齐南枫只沉默地给尹华珞夹菜盛汤,没再挑起任何话题。
饭后尹华珞低声道了句“晚安”,就忙不迭逃回了自己的客房,随即将门关紧,连乔月曦来找她也没见。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关掉了屋里的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齐南枫的话像过电影一般,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循环重放,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曾在篮球馆漫不经心烧掉周婧的情书,再转过头来告诉她,如果是她写的,自己会认真读一读;
他曾夜晚赶去酒吧,只为陪她一起听首歌,还说那杯叫作“甜蜜如瘾”的鸡尾酒,像极了她;
他曾带着她翻越高墙逃了晚自习,去嘉年华中心抓了她十一岁那年想要却没得到的玩偶兔子,然后那只兔子这么久以来,一直被他摆在床边;
他曾在图书馆陪她学习直到睡着,却又在她离开的时候奇迹般出现在她身后,伸手帮她取下那本够不着的书;
他曾在巷子里发了疯似地殴打赵先林,再转过身用外衣裹住她,小心地问她是不是哪里疼;
他曾在两人冷战期间,依旧及时赶到废弃A座的教室,将险些坠落三楼的她拉回怀里,且受的惊吓比她更甚。
他打架斗殴从来不眨眼,却总是尽量在她面前收敛脾气,连抽根烟都要及时掐掉。
他不关心别人的议论和眼光,只关心她怎么看待自己,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挑拨离间,甚至觉得自己除了钱,并没有任何优点值得她喜欢。
其实,怎么会呢?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清风朗月,光影醉人;他笑起来如晴空万里,干净纯粹。他在外那么桀骜凶狠的一个人,给她上药时却很温柔,他会在睡前给她送一杯牛奶安神,还会在她做噩梦时立刻出现,安慰说自己会陪着她。
他画下了她的肖像,就藏在那本古旧的画册里,那是少年未曾言明的心意,只等她十八岁到来之际,想求得一个答案。
但是她没有给他答案。
尹华珞想,自己这简直是中邪了。
她翻了个身,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盖好,强迫自己迅速入睡,断绝这些烦乱的念头。
然而当她终於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之后,在梦里,却依然没能避免见到齐南枫。
这一次,她又梦到了上辈子,只不过那是上辈子,她不可能再看到的场景——
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齐南枫打着伞,一袭黑色正装站在墓园里,他弯腰将手中的那捧铃兰花,放在了她的碑前。
他蹲下身去,伸手抚摸着碑上刻着的她的名字,眼神眷恋且温柔,似清风过境,荡起微澜。
他低声开口:“珞珞,你可以安心地去了,害你的那群人,我已经把他们全部送进了监狱,一个不落。”
“还有你的继姐章雁,我查到了是她指使那群高利贷主去找你的,我会把她永远困在西城慢慢折磨,只要我还活着,她就再不会有一天好日子可过。”
“你不知道,在你走后不久,老段也走了,我万没想到,他会选择深夜在段氏集团大楼纵火,且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还有尤昱,他被齐陌派去的女人算计了,对方窃取了他父亲的公司机密,他醒悟过来去找齐陌算帐,反被打折了一条腿,落了残疾。从那以后他便离开了西城,直到后来我与齐家断绝关系,也再没听说过他的半点消息。”
“我挺没用的,喜欢的女孩和重要的朋友谁也守不住,如今孤家寡人,什么都没了。”
齐南枫自嘲地笑了笑,下一秒却忽然眼眶通红地落下泪来,他双手紧紧地攥住墓碑边缘,直攥到骨节发白,浑身颤抖着才不致哽咽出声。
“珞珞。”他隐忍地唤着她,“如果还有下辈子,别……别再躲着我了,行吗?”
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十六岁那一年迎着走廊的阳光初遇她,被她那双泪意盈盈的眼睛,一望就望进了心坎里,从此便念念不忘了很久很久。
若真能重来一回,他一定不惜代价留她在身边,不再用遗憾填补岁月,独自前行,直至老去。
梦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尹华珞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那便是上辈子她与齐南枫的结局,他终究是遵守诺言替她报了仇,可从此这漫漫人生对他而言,却也失去了意义。
她到底在顾忌些什么,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死别更绝望的事情吗?
她总是纠结於自己对齐南枫的感情,究竟是出於感激和依赖,还是真的动了心。
但就在方才醒来的一瞬间,她蓦然意识到,如果仅仅只存在感激之情,她根本不会一想起他就觉得温暖而酸楚,直至生出流泪的冲动。
不知何时,上辈子千方百计要躲开的人,这辈子早已在心里扎了根,而她却始终不敢承认。
就算勇敢一次又能怎样呢?谁都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她看不到结局,至少能做到此刻不要后悔。
墙上的挂锺敲了三声,现在是午夜三点整,很晚了。
可尹华珞依然翻身下床,连外套都没穿,趿拉着拖鞋直奔齐南枫房间。
她有话要对他讲。
都凌晨这个时间了,尹华珞从轻到重敲了几遍门,发现齐南枫居然不在房间。
她感觉自己这行为挺诡异的,像是午夜鬼故事,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大着胆子去各处找一找。
她凭借手机照亮,从三楼摸到二楼,再从二楼摸到一楼,然后终於在温泉馆门口的台阶上,看见了坐在那里独自抽烟的齐南枫。
她小心翼翼推开那扇玻璃门,只觉刺骨寒风迎面袭来,尚未开口就打了个喷嚏。
齐南枫猛地回头,看清站在身后的是她,不禁神色一滞,立刻掐掉手里的烟,匆匆起身迎了过来。
“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梦游了?”他麻利脱了外套把她裹起来,推着她往屋里走,“快回屋去!”
尹华珞可不能回屋,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她要是回去了,估计就没勇气再见他了。
所以她拽着他的衣服,赖在原地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