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恍惚,他已有多少年没听靳思阙叫他师兄了,从幼时班主将她领回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靳思阙是未来继承人时,他就不喜欢这个小师妹。

他管着班子里唱戏的人,日日督其练习,鞭其进步,台前功夫虽不行,台后却将一班子人管得服服帖帖,整个望春楼,谁不是心里都拿他当接班人看待。

谁料师父从来没将他放在眼里,孤儿院出身的黄毛丫头,不过七八岁,师父说她是未来替他敛棺材送终的人。

一时,整个楼里针落可闻,小丫头懵懂看着一群人,尚不知她这一来意味着什么,麻子一脚踢掉桌椅,那时他已四十岁,便是再想在台前建树,也为时已晚。

从那之后,他没给过靳思阙好脸色,使她端茶递水,言语讥讽小班主,却处处仗着资历和年长欺压一个几岁的幼童。

班主总斥他,说他热衷应酬是歪路子,但那个年代不就是靠他应酬才维持住了一个望春楼吗?

“你是楼里的脸面。”某次,他路过班主房门外,小小的靳思阙长大了些,却仍瘦弱,她跪在地上,挨着鞭挞,被怒斥,“你是望春楼!最后的脸面!”

麻子在门外乐了,这有什么?

不过是昨夜使唤靳思阙去给一个老爷倒了杯酒而已,老爷喝醉了,就喜欢十二、十三岁尚未分化,处於青黄相接的青涩小丫头。

喝酒时激动,一把搂住靳思阙要朝她脸上亲。

但靳思阙逃得快,不也没成吗?且得罪了老爷,楼里至少要喝一年西北风了。麻子冷笑,戏子摆架子,就要准备好喝西北风的打算!

果然,没多久,楼里客人越来越少,常常出一场戏收不回票价,麻子几番游走打听,才知道人发了话,就要靳思阙。

那日,他和班主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也是那夜,靳思阙站在门外淋了一夜雨,第二天,她发着高烧,去了那老爷家,听那家人保姆说,在门外磕磕绊绊唱了一首鸳鸯曲。

当夜她回楼里,当胸一脚,被踹断两根肋骨。

过了几天,她能爬起来床,又去了。

那天靳思阙回来,很是狼狈,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脸上手臂俱是抓痕,身上的裙子被扯破半身染着鲜血。麻子看着她,如被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他骇的不轻,抓住靳思阙的双臂,忐忑问她做了什么。

靳思阙哭了出来,她说,她打了那个老爷,她平时跟着练功,看着柔弱却有些力气,花瓶砸下去,血登时流了一地。

班主一杵拐杖,当着所有的人面说:“你干得好。”

麻子当时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若是再呆在望春楼,或许就完了,他辞了师父,独自出去闯荡。

果然,没多久,政/府征地。

望春楼一年比一年难以为继,班主老了,一根拐杖撑着行将就木的身体,维系了两三年。

没多久,他过世,麻子去医院看他,老人躺在病床上,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靳思阙,“你是楼里……最后的脸面。我不许……不许你……”

靳思阙在床前磕头,磕到班主咽气,那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方才喃喃:“师父,脸面不能当饭吃。”

那之后,望春楼树倒醍醐散,拆迁款不仅没批,望春楼还因手续不全,得了个占用私人地头的罪名,几十年地约租金,两千万且有零整全压在班主收养的养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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