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塞里又是沙沙的空白声,很明显,曹睿没答话。
男人接道:「曹睿,你最怕什么?」
他的声音充满着磁性,慢吞吞地,像个冲暮的老人:「怕虫子?怕蛇?怕黑?怕一个孤孤单单地独处?」
他一一列举过去,最后才道:「还是怕鬼?」
曹睿还是没答话,不过音频里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他神经质的磨牙声。
这是他在恐惧的充分表现。
虽然师清漪看不到曹睿的模样,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个男人此时应该是佝偻着背,低着头,像个垂死的人,目光獃滞地看着他的脚尖,彷佛没有了灵魂,任人摆弄的玩偶。
男人又重复:「你怕鬼。什么鬼,它长什么样子,在哪里?来,别怕,你指给我看,我帮你捉住它,它就再也不会害人了。」
心理患者很多时候就像个小孩,於是在催眠过程中,许多心理医生所扮演的角色就和家长哄孩子差不多。此时患者的心思被药物净化得犹如一个稚子,医生要做的,就是一个善意的引导,不过这种引导说白了也就是一场欺骗。
可惜男人的欺骗没有起到期望的效果,曹睿虽然恐惧得不住吸冷气,却没有给与回应。
音频里传来手摩挲衣料的声音,应该是祝锦云在揉曹睿身上的衣服。
她说:「乖,别怕,告诉我,我一直陪着你。」
她这种女人的声音温柔如水,倘若欺骗起来,比男人要强上万倍,叫人无法招架。而且在这场催眠过程中,她不提及自己是谁,也不叫曹睿的名字,让自己成为一个飘忽不确定的人,这样就可以让曹睿获得一种恍惚的代入感。
曹睿果然上钩了,他的声音沙哑,绝望地呢喃:「阿姆娘。」
曹睿是少数民族,从小称呼妈妈为阿姆娘,称呼爸爸为阿爹。许是祝锦云是女人,在曹睿的代入臆想中,就很自然地将她当做了幼年时陪伴自己的母亲。
於是祝锦云顺水推了舟:「嗯,阿姆娘在。告诉阿姆娘,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一顶花轿。」曹睿呢喃着:「一顶大红花轿,王家的那四个兄弟抬着它,走在了深云山的山路上。村子里的人都去了,跟在那顶花轿的后面。」
祝锦云道:「阿姆娘记性差,忘记这是谁家的姑娘要嫁人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曹睿明显停顿了片刻,突然哭出声来:「阿姆娘……是你。你就坐在轿子里啊,你就是那个新娘,你为什么不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阿爹也是孬种,村里人要把你嫁给洞主,阿爹也不管。」
音频的声音拔高到顶点,刺耳而疯狂,曹睿大叫道:「不……那不是洞主,那是青头鬼,每天晚上都躲在窗户边上看着我们两呢!它来了,长长的指甲,它就要过来了!过来了!」
这时候的音频几乎要炸裂了似的,师清漪感到一阵头疼,跟着就听到曹睿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换上了祝锦云痛苦的□□声,听上去好像是祝锦云被曹睿掐住了脖子。
音频里开始出现一片混乱,最终伴随着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的尖锐声音,一切都结束了。
师清漪汗涔涔地把耳塞拔掉,端起桌上的牛奶就往口里灌。
她因为过往恐惧的回想,喝得太急,哆哆嗦嗦中被呛到,苍白俏脸中透出一抹红晕,不住地咳嗽起来,看起来病弱极了。
洛神搁下耳塞,连忙揽住她,手掌轻柔地在她脊背上轻轻来回抚摸,帮她理顺气息:「慢点,别急。」
师清漪终於在这种海浪的柔波中缓过来,抬起头,有些木然地看着洛神那张脸。
她的琥珀色眼睛好像一动也不动了,里面倒映的,全是洛神的影子。
洛神早就察觉到师清漪的异样,从听音频的一开始师清漪就不对劲,现在就更蹊跷了。她揉了揉师清漪的长发,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在想什么?告诉我。」
「我以前也接受过类似的治疗。」师清漪抱着她,道:「那时候治疗过程中,一直有个女人在叫我,陪着我,一个女人,我却不知道她具体是谁,连她生得什么模样我都看不清。我知道那是个幻觉,是药物和我心理混合导致的臆想,实际上只有锦云在我旁边。」
洛神眸光沉了沉:「所以?」
「当时我把锦云当做了那女人,就如同刚才曹睿把她当做了他的母亲。催眠都是骗人的。」师清漪后怕似地呢喃:「但愿我当时,没有对锦云说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