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子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自家背着那么多的债,随时可能有牢狱之灾。不可能有人买他们一家,就算是李家夫妻真的把他们卖掉了, 回头中人也会找上门去算账,在城里做生意根基还不深的夫妻俩绝对不会干这种蠢事。
“赶紧起来吧,要是被卖了, 早被人给打醒了。”
林盼儿浑身是伤,哪里起得来, 只挪动了一下, 又重新趴了回去。
反正, 一家子任何决定她都参与不了, 还不如躺会儿呢。
这大晚上的外面有各种动物的叫声,马车停在一片草丛之中, 草丛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偶尔那些草却在胡乱晃动,很明显里面有一些他们根本就不敢碰的玩意。一家人根本就不敢乱走, 商量了半天,没有其他的法子, 只能重新回去躺着, 无论如何天亮了再说。
他们想天亮了再想对策,可车夫等不及。看到他们醒了,两个车夫站在不远处的路上喊“我们要是醒了就下来, 我们还得回城呢, 明早上要拉客。”
白耀“”
他还以为自家人是连同马车被丢在这里的, 没想到车夫还在。
一开始他还恨李家人不留一个伴在这里陪着,此时却巴不得车夫已经离开。毕竟这两架马车破归破,十几两银子还是要值的, 有了这些,一家人在家外也能安顿下来等待儿子。
车夫要收回马车,白家人很不愿意,可这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不愿意又能如何
白家如今还欠着那么多债没还,不能再惹上官司。在听到车夫先说如果不下来,他们就要去城里找大人做主时,一家子再也不敢赖着了。
三更半夜,一家子踩进时不时传出窸窸窣窣声音的草丛中,每一脚感觉会踩上一条阴冷冰凉的软骨之物,刺激得很。
不容易到了官道上,端午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都是汗水,一下子就将背上的林盼儿给丢到了地上。
林盼儿浑身是伤,又摔了这一下,再次惨叫一声。
这大半夜空无人间的郊外忽然凄厉的叫一声,只觉得特别渗人,立夏忍不住摸了一把胳膊上生出的鸡皮疙瘩,呵斥道“一个姑娘家叫什么叫羞死人了。”
林盼儿痛得直吸气,再一次后悔自己当初眼瞎选了端午,又开始设想着如果嫁给了戴青山此时该有的安逸日子,越想越难受,只觉肠子都悔青了。
“好痛啊”
她感觉自己会被痛死,可惜,没有人听见她话。或者说,他们是听见了懒得理会。
白家人不敢蹲下,可又站不了太久,后来还是忍不住扒掉了一件外衫坐在了地上。一家子就这么互相靠着,煎熬着。
说实话,别说家中长辈是管事的白耀,就是从小跟着主子就要看人脸色过日子的秋娘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黑暗中时不时传出一声“啪”拍蚊子的声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一家子觉得熬不下去时,天边终于有了红光。
天亮了。
白耀一刻也不停歇,立刻起身,让人给自家送信。
他们之前将自家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戴府,但秋娘子还是悄悄在鞋跟底塞了一只耳坠她当然知道多夹带一点东西出来之后一家人的日子会好过一点,但又怕带得太多,被发现后全身从里到外被盯着换掉,到时什么都留不下。
用这门耳坠当酬劳,白耀找到了以前相熟的镖局,请他们帮忙。
接下来就是等了。
一家子重新回城,打算去别人家借宿。高氏家中是做生意的,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很是精明。她昨天离开城里时就找了个空写了几封信,让底下的人送到别人家府上。
去信的那些都是曾经和白耀来往过的人家。信上很严肃地说了白家如今的处境,并且强调谁要是接济白家就是和戴府作对的事实。
收到信的人家哪里还敢收留白耀
就算心里过意不去,但和自家的身家性命比起来,那点儿歉疚就算不得什么了。
白家人奔波了一日,没能找到人收留,只得在一处屋檐底下将就。白耀也算是见多识广,挑的这处屋檐是城里比较冷清的几条街之一,如果在繁华之处遇上他们这种夜不归宿的人,巡夜的人会赶他们走,如果不走,可能还会被他们直接丢去外城。
冷清街上就没有这个顾虑,这家还是开的瓷器,天一黑就关门,没有人值夜,如此,应该不会有人赶他们走。
立夏是娇惯着长大的,这两天的经历对她来说简直就如噩梦一般,早就受不了了。眼看父亲挑好了过夜的地方却始终不肯靠过去,忍不住跺了跺已经蹲得发麻的脚“爹,怎么还不过去反正他们家都没生意了,我们就算在门口蹲着应该也不要紧吧”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最多半个时辰,对面绝对会关门,到时再过去。”
白耀语气笃定,看见儿女脸上都有些不耐,安抚道“耐心一点,这时候要是惊动了东家,咱们就得重新寻落脚处。他们家隔壁就是酒楼,肯定会有剩饭剩菜,我们”
立夏接受不了自己还要吃剩饭的事实,虽然白天也是这么过来的,可从潲水桶里拿出来的饭,还是新鲜的,可她总感觉有一股怪味,因为是手捧着吃的,这会儿指甲缝里都还是那个味儿,闻着让人作呕。
“不要说了。”
要是不饿,她绝不吃。
可肚子不争气,哪怕说到剩饭剩菜,哪怕想到了那股难闻的味儿,也还是咕噜噜叫唤起来。
立夏崩溃地哭了出来。
白家夫妻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过去那些年都对其寄予厚望。以为她会顺顺利利给戴青山做妾,然后生下一个或者几个戴府血脉的孩子哪怕如今事情不成了,到底疼爱了多年,对女儿一直都挺耐心。昨晚上立夏吓得直哭,他们就安慰了许久。
立夏还等着爹娘安慰,等着他们承诺将最好的饭菜留给自己呢,忽然听见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然后还听见林盼儿短促地“啊”了一声。
“戴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立夏抬头,一眼看见他们挑好的瓷器铺子外面已经停了一架华美的马车。时隔一日再见,她特别恍惚,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马车那么好看呢
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戴青山怎么会出现在此
对面,戴青山下了马车后就进了铺子,没多久又来了一架戴府的马车,同样华美,甚至还贵气了几分,这一回是玫红色,上面下来的人白耀不看也知道是夫人。
果不其然,夫人一身浅紫色,由春娘子扶着下来。
两架马车一来,将这冷清的街道都映衬得鲜亮了几分。
楚云梨到这里来,是和戴青山一起接姚娉婷去挑吉服。
上一次戴青山成亲,他对此并不热衷,什么都大撒手。而韩意双想找儿媳一起,张府那边一直都在推脱。彼时她以为是未来儿媳妇太过羞涩不好意思挑选,所以挑了当年最好的料子和最繁复的绣样。
时隔几年,那一身嫁衣在这个城里还算是数一数二。
如今发现张烟儿并非是羞涩,而是心中另有他人。楚云梨自然不会委屈了姚娉婷,不然,她挑的要是不得姚娉婷喜欢,日后怕是要生嫌隙。
虽然姚娉婷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楚云梨认为还是有必要让她自己亲自挑一挑。
母子俩忙着做生意,还要筹备婚事,姚娉婷也挺忙,于是约好了这个事情去挑,挑完了一起用晚膳。
楚云梨刚下马车就察觉到了身后挤到热烈的目光,回头看见乞丐一般蹲着的几人,顿时就笑了。她缓步过去,笑问“好巧啊,你们怎么在这里”
秋娘子“”确实太巧了。
谁能想到他们挑中的铺子是姚娉婷的陪嫁呢
她看见春娘子一身浅绿,鞋底上连灰都没有,头发梳得考究,发丝一根不乱,这副模样她很熟悉,过去几年镜子里的自己就是这样的,之后不觉得做到这一步是多难的事,如今才知,那是一场回不去的梦。她声音艰涩“奴婢给夫人请安。”
楚云梨颔首“没什么事,我就是过来问一问。你们家银子在筹了没有没有几天时间了哦,主仆一场,我也不希望以后到大牢里才能见到你们。”
这话简直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