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药瓶, 钱正平心头的大石挪开,脸上还带上了几分笑模样。
“大明,你就要成亲了,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尽管开口。我再忙, 也会腾出时间来操心你的事。”
周大明闻言, 若有所悟,看了一眼母亲, 摆摆手道“不用你, 你安心养身子吧。”
他怀疑钱正平活不到自己成亲。
钱正平心满意足离开后, 周大明想问什么, 到底是没开口。
回到家里,钱正平按照约定好的那样,直接吩咐管事去将钱宝华赶出门。
值得一提的是,钱正平不许人为柳氏办丧事,钱宝华得到母亲离开的消息,赶到院子里, 呵斥了众人, 催促他们尽快筹办丧事。
院子里灵堂刚搭起一半,钱正平吩咐完管事去赶人,抬头看见灵堂,瞬间勃然大怒“拆掉,谁让你们搭的”
钱宝华知道双亲最近很不和睦,却不成想已经到了父亲连给母亲操办丧事都不愿意的地步, 他皱了皱眉“爹,人死为大,母亲纵然有万般的不是, 如今人已经去了,咱们该好生送她最后一程。”
“我说让你滚。”钱正平往日里看在柳家的份上对他各种耐心,事实上,在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后,他对这个败家子就再也没有了期待。唯一的想法就是大家各自安好,钱宝华千万不要奢望接手他拼搏了一辈子的东西。要不然,多年培养下来的那点儿父子情分大概要消失殆尽,兴许还会弄成仇人。
如今钱正平虽然拿到了解药,但是他心里并不乐观。那毒很厉害,吃了周幺娘给解药之后,如果能顺利找到卖药给柳氏的大夫还好,若找不到,他大概活不了几天。
再说,周幺娘的条件他不敢不听。
周幺娘可是与城里各大医馆都有来往的女人,她想买的药,就没有买不到的。钱正平如今正是需要找高明大夫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求上门。惹恼了她,那是自找死路。
“把他撵出去,如果他不走,抬了扔出去。”
钱宝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觉得父亲跟疯了一样。
“爹,娘才刚走,你就要这么对我吗柳家也不允许吧”
“少拿柳家来压老子,老子受够了。”钱正平此时又有点难受,巴不得立即找到大夫,让大夫看过他带回来的药后赶紧吃下。
有人上前,将钱宝华拖走。钱正平想了想“丧事简办,如果柳家的人上门看不惯,让他们把人带走。”
吩咐完,钱正平回了自己的房,找来了大夫,确定那个真的是高明的解毒药丸后,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然后,他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被子盖好,他看着大夫,期待地问“吃了这个药,我能活多久”
他想着自己一定要找到解药,但是,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清楚,至少要两天之后才能确定。”大夫叹口气,“你身上的毒看着不严重,其实很厉害,这解毒药丸,能有堂公子吃下去的药效好,已经是运气了。”
闻言,钱正平心里一沉。
他闭上了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吵我。”
随从听进去了。
柳大老爷是真的打算帮妹妹求药,只是他出门之后被事情给绊住了,还没来得及去求药呢,就听说妹妹没了。
他心里特别难受,立刻带着全家上门奔丧,结果到了地方,发现灵堂不像灵堂,妹妹也就躺在一副很普通的棺材里。
说难听点,穷人家的丧事搞不好都比这个办的体面。柳大老爷当场就怒了,钱正平这样对待死去的妹妹,不光是他本人凉薄不念旧情,还代表他压根就没将柳家放在眼里。
这些年,柳家照顾他那么多,他就这样回报
柳大老爷气得冷笑“你们家老爷呢”
随从得了吩咐,立即答“老爷正在静养夫人快去的时候戳了老爷一下,伤势不重,但是刀上有毒。老爷中了毒,现在正躺床上动弹不得。”
柳大老爷惊呆了。
不过,妹妹是个特别倔强的人。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搞不好临走前记恨钱正平,真的对其下了毒手。
本来柳大老爷还想找钱正平算账来着,听到这话,放弃了追究的想法。
虽然妹妹被钱正平害死,但他也遭了报应这世上之事,只要发生过,就一定有迹可循。柳大老爷想过为妹妹报仇,但是,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加上下人一起,上百口人等着他。
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既然妹妹已经为自己讨了公道,他干脆就不动手了。
“我要把她带走。”
随从往后退了一步,并不阻止。
柳大老爷说的是气话,看见随从的态度,立刻明白,钱正平对妹妹的感情已经消失殆尽,不可能善待她的尸身按照当下的规矩,出嫁女回娘家发丧会不吉利,还会引起许多人议论。
家丑不可外扬,妹妹做的那些事情,实在不宜让人深扒,算了。
“带走吧,稍后去郊外选一块好地,把她好生安葬。”
柳大老爷身边的人闻声而动,他心里沉甸甸的特别难受,忽然问“宝华呢”
随从哑然“主子很生气,已经把公子赶出去了。”
柳大老爷冷笑一声“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本老爷果然没看错了他。宝华就算不他儿子,也由他一手养大,说翻脸就翻脸这般薄情,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出门时派身边的人去寻钱宝华的下落,无论如何,妹妹下葬时,得有孝子在边上跪着。
钱正平躺下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昏昏沉沉不知道躺了多久,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夕阳西下,天边风光正好。
他鼻息间一大股血腥味,想要转头看大夫,忽然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我我怎么了”
大夫就守在旁边,听到他说话,立刻奔上前“钱老爷,你中的毒很厉害,哪怕吃了上好的解毒药丸,还是没能解毒,大概只解了三成。”
钱正平心头咯噔一声,想到什么,忙问“是不是解毒药丸有问题”
大夫摇头“没有问题,和堂公子吃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你们所中的毒不同。”
钱正平欲哭无泪。
确实不同。
钱大元中的毒吃了解毒丸之后能解掉六成,他中的毒吃了同样的药,居然连床都下不得,甚至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可见柳氏是真的恨他。
“还有其他办法么”钱正平说完了一句话,胸膛处急促的喘息,他发觉自己每吸一口气,胸口处都有一大片地方疼痛无比,说话时更是像有一万根针在扎,每一息都备受煎熬。
大夫摇头“除非能请到更高明的解毒大夫。”
钱正平一颗心顿时凉了大半“你觉得城内,哪位大夫可以治好我的病症”
大不了,让周幺娘出面相请。
他请不动的大夫,周幺娘一定可以。
大夫哑然“不是我自傲,城内这些除了外城住的那个药疯子之外,没有人比我更高明。”
药疯子脑子有问题,整个人疯疯癫癫,确实擅长解毒,但是遇上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那是把人往死里整。
除非到了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地步,否则最好不要去找他。
钱正平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一心想救侄子,让人请的是城内最高明的解毒大夫,并且为此还花费了不少银子,大夫在这里守一天,就得付一百两。
救侄子的时候,他有点儿心疼银子,但救自己,他真不觉得贵。
可问题是,这么贵的大夫同样救不了他的命啊。
钱正平瘫在床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他真的后悔了,就不该惹柳氏那个疯子。
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该冲柳氏下毒。
想到这里,他突然就想起来了钱大元。
说到底,柳氏会冲他下毒手,完全是因为她发觉自己要被他害死了。
如果钱大元没有把那个药扔进水里,柳氏吃了解药会恢复如初,两人或许不再做夫妻,但是应该能好聚好散,她不死,绝对不可能在濒临死亡绝望之际冲他下杀手。
“大元呢”
钱正平每说一句话都扯得胸口痛,他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如果拿不到其他的解药,光是忍受这份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大概也熬不了多久。
实在是太痛了,满脑子只有一个痛字,压根就提不起精神做其他事。甚至连吃饭都没胃口,喝汤都不行。
这样的情形下,他能熬几天
随从凑过来,低声道“堂公子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小的派人打听过,他去了水仙那里。”
听到这话,钱正平愈发觉得不值得。
“他身上有伤啊,都站不起来。”
随从小声答“让人抬着出门的。”
钱正平“”
真的是死了都放不下外头的花娘,这样的一个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简直是比钱宝华还要废物。
他闭上眼睛“出去等人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事实上,钱大元回来得很快。
钱正平刚刚闭上眼睛不久,就听说人到了院子之外,想要进来探望他。
“让他进”
钱大元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没想到大伯会死得这么快,不过,周幺娘当初说的那番话他却放在了心上。钱宝华已经被赶走了,听说被接回了柳家,周大明看不起大伯留下来的这点东西。那么,唯一能够接受这些东西的人只有他。
不说有十成的把握,九成是有的。钱大元就怕生出变故,所以,安抚了一番水仙之后,立刻就赶回来守在大伯的床边。
在大伯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大伯。
“大伯,您怎么样,难不难受要不要吃东西”
钱正平都不想看侄子的眼睛“你爹娘应该快来了。”
钱大元低下头“是,多谢大伯为我费心。如今您病了,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多想,安心养病,真有急事,吩咐我去做就是了。侄子不是很聪明的人,但绝对听话。大伯放心。”
钱正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觉自己还是不能扭头,心里又凉了半截。
“让他们把你挪过来点,让我看着你的脸。”
钱大元急忙凑了过去,看着大伯这惨白的眉眼,估摸着大伯是不是要死了准备安排后事这么想着,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期待。
“大伯,您吩咐”
钱正平看着他的眼睛。
做生意几十年,钱正平不说有多大的本事,看透一个自己熟悉并且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还是很容易的。
这双眼睛里,满是野心和期待。钱正平心下连连冷笑,混账玩意把他害得这么惨,还想要接手他的东西,简直是白日做梦
“确实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但不是为我自己。”钱正平说话时胸口很痛,可他还是想看看这个混账发现自己的打算落空时会有什么样的神情,他眼神里满是恶意,“为了求解药,我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出去了,你爹娘就要到城里了,以防他们来了没有落脚处,你也别歇着,让人抬着你出去找找空置的院落或者酒楼。”
钱大元瞪大了眼。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钱正平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出去了
那他岂不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了
“大伯,你送给谁了”
钱正平看着他眼睛,饶有兴致地道“周幺娘手里的药很值钱,动辄上万两,我所有的家当凑在一起都不太够,她看在我是大明亲爹的份上,勉强给了我一颗。”
钱大元惊了“什么药这么贵她这纯粹是趁火打劫大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追回来。”
“大元”钱正平胸口痛啊痛的,好像也还可以忍受,“人不能不讲道理,药已经被我吃了,说起来,我当初去求第一颗的时候,她才收了我三千五百两银子。如果那药不给你吃,后面我也不用送出自己的全副家当。我这个做大伯的,够对得起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