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水生他娘做夜饭,菜摆上桌,忽然不见水生,就走到门口,吊起嗓门喊他回家吃夜饭,可是只有她喊话的回音,在夜色沉沉的村野激荡,没有水生回话的回音,令她焦虑。她走近坐在桌边正拿酒瓶准备筛酒的田家发说:你出门叫一下水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田家发把酒杯在桌上沉重地一搁,闷声闷气地讲:一个瞎子能跑到哪里去?
你就这样讨厌水生。水生他娘不满地数落:他毕竟是你自己的孩子,难道你一点也不心痛?这话似乎触动了田家发,他走近窗户,拉开虚掩了半个窗孔的窗帘,那窗帘怎么没有了拉绳,在他的印象中是有的,他来不及问水生她娘,就对着窗外大喊:水生——回来吃夜饭啦!连续喊了数声,除了他自己喊话的回音,窗外一片寂静,尽管他的嗓音粗犷、洪亮、急促,乃至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但水生不知听见没有。
水生他娘说:你出门喊,走几步就吃蛮大的亏不成?田家发是个明白人,他说:在这儿喊不是一样的?我的嗓音够大了。他忽然拉着窗帘破了的一块布条问:窗帘上的一根绳子怎么没有了?水生他娘过来看,也感到惊讶:是哦!这根绳子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水生把它拉断了?水生他娘的猜疑引起田家发对水生的不满:他发疯了?好端端的一根子要把它扯断。算了,我们吃饭,不管他,他饿了是会回来的。
田家发走到桌边坐下来默不作声地斟酒。水生他娘心里不踏实,又走出门去叫一圈,仍是徒劳,回到家里没心事吃饭,对喝酒喝得一身酒气一脸通红的田家发说:你吃过了,出去找一找。
找他个屁。田家发嘴里嚼一粒花生,一说话,喷出的花生碎屑就溅在水生他娘脸上,她抻手一揩,埋怨道:你只顾自己吃,孩子也不管,孤老心。
哼!生这么个儿子,倒不如当孤老,你要找你去找。田家发鼓凸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灯光映衬得很清晰,也越发显得恐怖。
忽然,窗外一个黑影晃过,水生他娘看见了,是不是水生?她麻利喊道:水生,水生。没有回音,她立即出门追那黑影,在昏沉的夜色中她看清楚了,那黑影不是人,是一条牛,正在屋前场子里窜动。
怎么牛犟脱了桊绳?她跑拢去就辨认出来了,那是自家的牛。
田家发并未醉酒,他心里挺明白,见水生他娘出门,他也转过脖子朝窗外看,但没有看见什么,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忐忑不安,正呷一口酒,搛一口菜咽着,又朝窗外看,夜色朦胧像他的感觉一样模糊不清。
家发,我们家的牛脱了桊绳,快来捉。水生他娘的叫声传进耳朵,他腾地站起身,走出屋外,朝水生他娘喊的方向赶去。
这时,水生他娘已在屋角抓住她自家黄牛系在鼻孔上的一莝儿桊绳,叫田家发转去找一根长点儿的绳子来续上。田家发回家找出一根搓了两股约4米长的麻绳续上,然后牵着黄牛走向屋后牛栏,嘴里嘀咕着埋怨:唉,你这畜生,怎么把那么牢固的绳子都拉断了?该宰。
到了牛栏门口,黄牛死活不肯进去,犟着桊绳把头往外偏。这是怎么回事?平时很容易牵进去,怎么今日犯了鬼,田家发不敢使劲拉桊绳,担心拉断了。他干脆不拉桊绳了,转过身揿亮打火机一照,想看一看,牛栏里到底有什么鬼。这牛栏屋顶不高,整个儿看是间人字形坡屋,矮处举手可摸,最高的屋脊横梁,踮脚一跳,也可以摸到。
正在察看牛栏的田家发突然眼前一黑,如五雷轰顶,他发现屋梁下吊死一个人,牙齿还咬着从嘴里伸出的半截舌头,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田水生,那一副恐怖的惨状,令他悲痛万分。他立即大喊起来:水生他娘——儿子都寻短路了哦。难怪黄牛在牛栏里犟断了牵绳,不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