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蛇又想到复仇,继续朝窑场方向匍匐着溜动身子。丛林幽深,处处都有险情,它时而潜伏一会儿,探出头看看风头,再向前移动。“咕咕……”它忽闻斑鸠的叫声,悄然翘首,尚未看见斑鸠在哪棵树上,就发现情况:一只兀鹫展翅滑翔在山腰,分明是伺机捕食什么。
菜花蛇骇然大惊,它机敏地钻进一丛灌木,这还不安全,它打算寻一个洞穴钻进去,躲避兀鹫的袭击,可是这儿没有洞穴,它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
这时,一团阴影掠过树林,也掠过它潜伏的灌木,它把头伸出叶隙,兀鹫的爪子正抓住一只还在绝望地挣扎着的斑鸠,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向山腰的高处飞去。
见敌人离开了,菜花蛇才松一口气,但仍然心有余悸,假如兀鹫抓的不是斑鸠而是它,该是多么可怕。
因此,菜花蛇不敢轻举妄动,每走一段山路,都要四处察看。它爬到一陡崖壁下,隐隐约约有一种声音,听起来身心特别舒爽,就像鼻子闻到花草宜人的香苾。
菜花蛇竟然不知不觉地喜欢那种声音,便缠绕崖壁的根底缓缓地向上爬,这样它的身子全部暴露出来,看上去是盘绕崖壁,一颗头高昂着,显出野性而自由的天真,它鼻孔里两段蛇信子像两根神秘的麦芒时吐时缩,仿佛要表现一种企图,却不果敢,让人捉摸不定。
要是平常,蛇花菜总是重复着习惯性的胆怯和谨慎,这会儿不同,它似乎忘记了一切,要把自己泡在那种梦幻般的并不让人沉睡,相反更让人神清气朗的声音之中。这声音是从西山寺院传过来的,菜花蛇只感觉爱听,却不明白内容。
它怎么知道那是西山寺院里的僧尼在唪经,有《阿弥陀经》、《地藏经》和《观音梦授经》等十方三世诸佛菩萨的经文。菜花蛇虽然不明白听这些洋溢奇妙声音的经文可以消除孽障,化解百劫千世轮回的灾难,甚至可以超度旁生,但是它明白一点,这声音让无所适存的它感受到了有所适存的祥和与安定。
此刻,淡淡的阳光洒进丛林,那些灿烂而温暖的斑点也沐遍了它的周身,听这种美妙经文的声音,它一向好斗、贪吃、嗜睡的习性仿佛在潜移默化,清水一样慢慢滋润着平和、无私、勤勉的根器。
菜花蛇尽管没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它的举动再不让异类可憎地惊骇、逃遁。一只山蛙路过这里,也就是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这道崖壁上,要是平常,菜花蛇会疾速地掉转头,出其不意地一口叼住它,以强者姿态理所当然地独享这份谁也不可能与之相争的战利品。
可眼下的菜花蛇看都不看它,整个身子盘曲着,就像堆放在崖壁上的冷色环链,连着的脖颈一轮悄然悬在空中,朝着西山寺院方向的那颗头和头上的眼睛显得那么安详,泛着宁静的光泽,就像禅定在那里,不惹事,不生事,以至那只山蛙爬到它身边,还用前趾骚扰了一下它的身子,然后跳开、消失,它都不当一回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菜花蛇曾是山蛙不共戴天的天敌,这一刻它的宽容抑或它的慈悲,给了山蛙料想不到的自由自在,山蛙也许不知道感恩,就像菜花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善良平和一样,一切的玄妙与转机都是西山寺院袅来梵呗自然而然地净化了菜花蛇心性的缘故。
当那种声音止息的时候,也许是唪经的尼僧用餐去了,菜花蛇浑然不知,只觉得自己企望再次亲近那种声音,可是一下子没有,它开始骚动起来,爬下崖壁,潜入丛林,朝西山寺院方向缓缓移动,它甚至忘记了开始的想法——到窑场的土屋附近伺机复仇。
一会儿,它又听到鸟叫、蝉鸣,还有泉水的叮咚声和林涛的吼声,种种天籁,尽管有好听的都不能取代它对于西山寺院传出的诵经声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