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了威灵顿公爵的觐见许可之后,整个代表团立刻就从之前的懒散和烦躁当中陡然清醒了过来,仿佛是上了发条的怀表一样,他们各司其职开始紧急动员了起来。
巴萨诺公爵和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以及其他成员们把自己关在小房间当中,推敲着接下来面见首相时每一句话,甚至还连夜进行各种排演,以便应对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
也不怪他们如此紧张,无论是对于他们的前途来说,还是对他们所效忠的主君来说,机会都是不容被挥霍的,对即将复辟的帝国来说,与英国的关系至关重要,甚至超出了其他所有国际关系的总和,甚至关系着整个事业的成败,绝对不容许有任何懈怠和失误。
对于年轻的亚历山大来说,这一次的会见更加有着别样的意义——
迄今为止,在他年的人生当中,他唯一有意义的标签“拿破仑皇帝的私生子”,所有人无论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都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的这个标签。
无疑,这是一种光荣,但同样也是否定了他本人的价值,他绝对不希望这个世界一直以这种方式记住自己。
所以他必须抓住机会,完成“弟弟”赋予他的使命,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几二十年当中,走到帝国权力场上最巅峰的舞台,进而创下功业名垂青史——他当然不敢奢望自己能够和父亲相比,但只要后人能够稍稍记得他个人的事迹而不是只把他看成一个影子,对他来说,也就已经是实现了人生价值了。
所以他拿出了百倍的热情和自己的同僚们互相商讨和排演着,活像是个刚刚进入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一样。
就在他们准备妥当之后,在预定的日期,他们乘坐马车一起赶到了位于唐宁街号的首相官邸门口,接着被带入到了官邸当中。
经过了这短短几天的准备,亚历山大自认为己方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当自己真的置身于首相官邸当中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感到紧张。
这是一个非常平淡的下午,风和日丽,看上去没有一点点危险的气息,相反令人昏昏欲睡。然而,就在这不起眼的方寸之间,此刻却将决定两个国家接近五千万人的命运(也许是几亿人)。
即使在这个流行秘密外交、贵族外交的时代,如此意义重大的时刻也是很少的,而他有幸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实在是毕生的荣光,他正在经历历史,甚至可以说他正在书写历史。
以后呢亚历山大相信,在自己以后漫长的职业生涯当中,一定还会经历许多如同今天的时刻,而这些时刻如果被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就未免太过于可惜了。
当时刚刚来到塔列朗亲王身边任职的时候,他曾经满怀谦卑和尊敬地询问过塔列朗亲王许多问题,亲王耐心地回答了其中一些问题,而在另外一些问题上,他则闪烁其词,然后告诉亚历山大,在他死了之后将会出版回忆录,把他珍藏的一些秘密文件和个人看法都写出来公之于众,而在他活着的时候有很多话不方便说,请亚历山大到时候再去鉴赏。
亚历山大对此深以为然,只有死亡才可以让一个人真正无所顾忌。
所以,他会在他这一生认真努力地工作,耐心积累各种材料,写下自己的心得和评价——然后把它们都锁在保险柜里,等到自己也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再写下回忆录,将这些文件一起供世人鉴赏,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他这跌宕起伏的一生被人遗忘。
而今天和威灵顿公爵的会面,尽管他还不是主角,但势必将会成为他回忆录的重大篇章,哪怕是出于对自己人生的尊重,他也将要演出好自己的角色,并且记录下每一段文字。
他们先是被带到了等候室,没有坐多久,一位首相的秘书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礼貌地通知了首相现在可以接见他们。
巴萨诺公爵立刻带着亚历山大,以及另外两位代表团成员一起跟着秘书,来到了首相的会客室当中。
而就在他们刚刚落座的时候,会客室的门重新被打开了,接着大英帝国的首相、功勋卓著的威灵顿公爵,以军人的习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以巴萨诺公爵为首的代表团成员们连忙又站了起来,一起恭迎首相的到来。
就身材来说,公爵并不算特别高大,但是瘦削的身躯以及严肃的面孔,仍旧给他赋予了一种凝重而又威严的气质,这种气质不是装腔作势的政治家们能够演出来的,只有真正见过那些尸山血海并且从中摘取过胜利桂冠的统帅才有资格拥有。
不过巴萨诺公爵当年追随了拿破仑皇帝多年,当然不会怯场。
“首相阁下,我十分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冗来接见我们。”他微微躬身,然后不卑不亢地向首相致敬。
“公爵阁下,对您我早闻其名,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打交道。”首相并没有表现出傲慢或者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反倒是走到了公爵的面前,然后向他伸出了自己手,“恭喜您重返政坛。”
威灵顿公爵是用流利的法语回复他的,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公爵在早年的时候,曾经在法国安杰尔军校短暂留学过,而且他一向对法国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敌意。
既然首相阁下的态度如此随和,那巴萨诺公爵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他立刻伸出手来,和首相握住了手。
和巴萨诺公爵握了手之后,威灵顿公爵又向代表团的其他三个成员握手,每次他握手的时候,旁边的秘书都会跟他提醒这个人的身份,而当他走到地位最低、年纪最轻的亚历山大面前时,旁边的秘书小声地向首相报告了亚历山大那人尽皆知的“隐藏身份”。
威灵顿公爵事前就知道代表团的具体成员,所以并没有显得非常惊讶,但是他还是对亚历山大行了注目礼,然后爽快地笑了起来。
“那个儿子我还没见到,但到底还是来了一个儿子!”
公爵的灼灼目光让亚历山大脸上发烫。
作为拿破仑的私生子,他不可能对威灵顿公爵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去憎恨这位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