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宛若葬礼上的哭泣声。
黑衣人脸上的黑色面具,也猝不及防地被吹落在地。
当看到面具背后的那张脸时,司马昌骤然呆住了。
并不是因为其年轻得过分。
也不是因为其太过英俊。
而是因为,这张面孔他见过。
在衙门的文件里,在贴在墙上的通缉令上,到处都是此人的画像。
杀死“雷鬼”的黑衣人,自然是顾旭。
他刚才在洞穴中踌躇了好一会儿。
待听到司马昌一边流泪一边念叨着新婚妻子的时候,他不禁联想到自己与时小寒被迫分离的境遇。
他想,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他应该已经把那个贪吃的傻丫头娶回家了。
情感忽然间压倒了理智。
准确来说,是有一股热流急速涌上心头,驱使着他走出洞窟。
作为一个思维理性、做事稳健的人,顾旭极少体会到“冲动”的感觉。
可今天,他却罕见地头脑发热了。
因为“妻子”,与对方产生共情这“冲动”来得似乎合情合理。
他来到“雷鬼”们面前,操纵法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它们。
然后,在他即将离去的瞬间,来了一阵非常“恰到时机”的大风。
因为刮风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暂时落在司马昌的身上,他“合情合理”地疏忽了一瞬。
面具便掉了下来。
他的身份暴露在了司马昌的面前。
按照正常逃犯的逻辑,他应该立即将这个目击者灭口,以防对方去报官。
但是,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族修士,对于顾旭来说,不仅良心上过不去,而且大齐朝廷也可能在调查司马昌死因的过程中,通过占卜或回溯法术发现他。
于是他拾起面具,重新戴上,然后施展身法,扭头就走。
司马昌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在他认出顾旭的身份后,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对方惊人的修行天赋,也不是对方的种种传奇经历,而是通缉令上那价值不菲的赏金。
根据通缉令上的描述,如果有人杀死或活捉顾旭,就能被擢升数级,在仕途上一步登天。
哪怕仅仅只是发现线索,汇报衙门,都能获得一笔丰厚的金钱作为奖励也能将其替换成等量的修行资源。
司马昌多次出生入死执行任务得到的报酬,都抵不上那奖励的十分之一。
不出意外地,司马昌心动了。
他不禁遐想,若是能拿到这些资源,他的实力应该能上涨一大截,日后就可以接触到更高等级的任务,也更有机会参与下一次晋职考核
若是他顺利通过考核,正式成为朝廷命官,不仅俸禄比现在高不少,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而且玉娥也定会为他感到高兴。
他越想,越觉得美好的生活正在对他招手。
只要他回到衙门,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上级
“可他救了你的命,”一个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你这么做,不就是恩将仇报了吗”
“可是”司马昌深吸一口气。
此刻他低下头,正好瞥见自己腰间的玉佩还在闪烁微光。
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然都被玉佩记录了下来。
“不管怎样,我回去都得把这玉佩交给上级,报告任务的情况,”他默默想道,“我只是在汇报工作而已,算不上是恩将仇报吧。”
想到这里,他带着一身伤痕,扶着身边的树干,颤颤巍巍地朝着晋阳城的方向走去。
一切事似乎都在按照某个事先写好的剧本在悄悄运行。
司马昌回到衙门,将玉佩交给直属上级韦巡检。
韦巡检见到影像中的顾旭,又立即向晋阳千户蒲世隆汇报情况,一刻也不敢耽搁。
只是有一件事情,令韦巡检感到有些疑惑
按照朝廷公文里的描述,顾旭是一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跟鬼怪勾结,任由鬼怪屠杀洛京城的百姓。
像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在逃亡的过程中,冒着行踪暴露的风险,出手援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吏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听到消息的晋阳千户蒲世隆,也立刻中断修行,从地下的静修室直奔衙门阁楼,利用传讯阵法,给远在洛京城的昭宁公主通风报信。
洛京,公主府。
昭宁公主萧琬珺坐在大理石桌案边,盯着面前的一份紧急文件,眉头微皱。
在洛京城那场灾难发生后,她已经度过了很多个不眠之夜。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没法像修士们一样,用修行来代替睡眠。
此刻她无疑心神疲惫。
她身体前倾,右手托着额头,胸前的汹涌波涛也沉甸甸地压在桌面上,姿态慵懒随意,毫无往常的端庄优雅。
实话实说,时至今日,昭宁公主心底都不太愿意相信,顾旭会做出勾结鬼怪、为害洛京这样的行为。
像他那样的天才修士,只要待在驱魔司安安静静修炼,就会有无比光明的前途。
何必做这种风险又大、又不讨好的事儿
只是现在,父皇点名道姓要治顾旭的罪,昭宁公主也不敢质疑。她知道,自己手中的执政权,都来自于父皇。倘若父皇对她的表现不满意,随时都有可能将这些权力收回。
“其实,我以前一直想找个机会,同你切磋论道,较量一下彼此学识的深浅,”她盯着文件上顾旭的名字,心里默默道,“只可惜,造化弄人,我们之间的比试,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了。”
然后她豁地起身,对守在门外的侍女吩咐道“立即替我用传讯阵法,联系晋阳千户蒲世隆、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辽州府千户阙巨昌、汾州府千户尚纬和沁州府千户申光耀。
“就算他们睡了,也给我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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