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三年、正月初一,青塘附近鼓声雷动,大量的叛军部伍从营垒中涌出,向着青塘方向会师冲杀而去。
青塘地处石头城与建康城之间,韦粲奉盟主柳仲礼命率军至此扎营驻防,但是因为昨夜大雾迷蒙、再加上建康城郊河渠道路错综复杂,使得韦粲所部人马迷途许久,抵达青塘的时候已经距离黎明不远。
此间乃是连接石头城的重要通道,乱军自然也派驻兵员于此值守警戒,韦粲命人杀溃守卒之后,即刻便以带来的各种材料构件营垒防事。
然而由于迷途道中所耽误的时间,一直等到天亮时分,外围营栅仍未搭建完整,而韦粲所部营伍虚实便也暴露在了敌军耳目之内。
原本乱军虽知青塘失守,但因不知敌军虚实而未敢轻动,此时所见韦粲所部并非援军大部,当即便敲响了进攻的鼓令声,侯景更是亲自率领精锐人马直向这尚未修整完毕的营垒杀来。
「速速列阵,准备迎战」
韦粲虽然久掌宿卫,鲜少领兵征战,但毕竟也是出身京兆韦氏、韦虎嫡孙,自是家学渊源、处变不惊,当即便调布麾下人马于营前迎战叛军。
与此同时,他又着员吩咐道「速速传令刘直阁,着其率舟师东向,于后进击叛军」
水陆相济本就是南人惯用的作战方式,韦粲本部人马只有数千,因恐守卫不住青塘要地,柳仲礼便派遣直阁将军刘叔胤率其所部追从助战。
此际刘叔胤所部水军仍泊河中,对面叛军蜂拥而来,若能济水东去由后方发起攻势,必然能令叛军自乱阵脚,难以首尾兼顾。
很快侯景所率领的叛军精锐便攻至营前,营前迎战的军主郑逸自率所部先以弓弩怒射敌军,趁其死伤惨重、攻势大乱而持刃冲杀上前,以血肉之躯填补了尚未合拢的营栅缺口。双方短兵相接,厮杀惨烈,很快营前便堆满了尸首,而乱军虽然人多势众,但也被死死的阻挡在了营外。
「儿郎等奋勇杀敌,破贼之后,阙下庆功」
韦粲身披精甲,在营中亲自擂鼓为将士助威,而其营士们也是斗志高昂,丝毫不惧敌众我寡的局面。
然而战争持续了好一会儿,本该奉命于后进击乱军的刘叔胤部却全无动静,这使得越来越多的叛军聚集到了青塘附近,渐有将此地团团包围起来的趋势。
就在韦粲部众们与叛军激烈交战的时候,柳仲礼所部人马也已经从新亭移驻大桁,一夜调度人马,柳仲礼也已经颇感疲惫。
正于帐内用餐之际,忽闻叛军群攻青塘,柳仲礼顿时勃然色变,投箸席中,起身披甲,口中厉呼道「儿郎等随我出击叛军,阵斩侯景之后,归餐未迟」
很快柳仲礼便身被轻甲、手持马槊,自率百数精骑直向大桁北面冲杀而来。
南人不擅马战,但却并不包括柳仲礼。其人自幼豪武,年轻时跟随时封晋安王的太子萧纲坐镇襄阳。当时贺拔胜纵横汉北、无人能敌,唯独柳仲礼能够力拒败之。
自此以后柳仲礼名震汉沔,更久镇汉东、淮南之地,就连侯景旧镇河南时意欲染指其镇都遭到抗拒而难有寸进,可以说是南梁本土首屈一指的方伯大将
叛军本也在大桁北面设置防线,但在柳仲礼并其所部人马冲杀之下仿佛纸湖的一般脆弱,完全不能阻挠铁蹄奔行。冲过大桁之后,柳仲礼更是直接引部向盘踞在青塘附近的叛军大部冲杀而去。
叛军兵势虽雄,但有相当一部分只是战斗力不高的乌合之众,俱非柳仲礼槊下一合之敌,因此这一支精骑在柳仲礼率领下所向披靡,于叛军军伍之中纵横冲杀,随着越来越多的叛军被搅动起来,仍自不失秩序的侯景中军精锐便在军阵中凸显出来。
「彼处便是侯景中军
所在,随我直取贼首」
双方正式交战之前,柳仲礼本来也颇有忐忑,毕竟侯景一路长驱直入从淮南寿阳杀到建康兵围台城,但在交战之后却发现其部虽多却杂、战意不坚,杀得性起,心中斗志更高,直欲毕其功于一役,挥舞着手中马槊便直向侯景中军所在杀去。
侯景当然也注意到这一支将其阵伍搅得混乱不堪的骑兵小队,之前相隔遥远,各路人马惊躁起来完全都不受其调使,如今见到对方竟然直向自己这里杀来,嘴角顿时便也泛起冷笑。
他一边着令保持对此间营垒的攻势压力、确保营中人马不能离营进攻,一边在亲兵们簇拥下徐徐后撤,要将这一路人马给吸引到军阵最核心中来再聚众将之绞杀。
不过侯景也是低估了柳仲礼的战斗力,他身边这些兵众虽然也称精锐,但终究不是他旧在河南所率领的那些镇兵精锐。
柳仲礼冲入此间阵仗中来,攻杀的速度竟然没有降低多少,眼见距离侯景已经不足数丈,而侯景身旁部众也已隐有溃败之势。
「贼将休得伤我大王」
一声暴喝从侧方传来,侯景部将支伯仁挥起战刀直向柳仲礼斩落下来。
柳仲礼受此一刀,马势不稳,险些没于阵中,左近敌卒纷纷向此围杀过来,幸在后方将士们及时杀至,在骑将郭山石的率领下成功将柳仲礼救出。
此时的柳仲礼身受重创、血染甲衣,意识已经有些模湖,已经难再率众驰骋攻杀,郭山石等只得且战且退,趁着周遭敌军尚未从惊乱中恢复过来撤回营中。
杀退柳仲礼这一支援军后,战场上再也没有其他的扰乱因素,侯景得以聚众继续攻杀青塘敌营。
此时的青塘大营已被乱军团团包围,营中将士们虽然舍命交战,但是已经无阻颓势。刘叔胤所部舟师非但没有进击敌军,反而将舟船往大江方向航行而去,显然是将这一支部队给舍弃掉了。
「主公,贼势凶勐,暂退江中吧」
眼见贼军气势越发汹涌,韦粲身边亲众下属们纷纷劝他暂避锋芒。
然而韦粲却是满脸的悲愤,拔刀在手怒声喝道「诸军谋私、全无公义,退避江中就能聚众再战我韦氏一族,与国同荣,有死国之士,无偷生之贼杀、杀贼」
韦粲拒绝退兵,更是直向已经冲破营栅的叛军杀去,其诸徒众见状,便也全都跟随而上。然而这一支顽抗的孤军面对蜂拥而出的敌军,注定只是螳臂当车,很快便淹没在乱军阵伍之中。
被抢救回营的柳仲礼过了两天才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青塘军营如何,得知表兄韦粲并其亲属部众全军覆没、而周遭诸军全无搭救之举,柳仲礼默然半晌,然后便冷笑起来「长蒨兄你死得其所,却将我置于这注定的罪人之位。哼,诸军皆有苟且之心,我又何必急于求死」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进报之前败逃的邵陵王萧纶再次引众返回大桁南侧,并且正在营外求见,同样奉柳仲礼为联军盟主。
「不见」
柳仲礼闻言后心情更加恶劣,摆手冷声说道。
邵陵王萧纶乃是今上第六子,在侯景举兵之处便被受命总督诸军平定侯景叛乱,本来柳仲礼亦受其节督要在淮南围歼侯景。
但邵陵王却行军迟缓、态度消极,侯景举兵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盘桓原地不动,邵陵王也全无集聚诸军的举动,甚至侯景都已经自采石渡江,邵陵王所部才堪堪抵达钟离。
之后又用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邵陵王才率部回防、抵达建康,结果就是与侯景交战大败而逃,对京中局面弃之不顾,返回京口休养。
月前诸军汇集此间,韦粲便提议以柳仲礼为联军盟主,结果西豫州刺史
裴之高拒而不应,最后在韦粲威逼之下才达成共识。而柳仲礼也受此时位所累,与韦粲移师与贼军交战的最前线,本以为诸将应会不失呼应,结果他们竟然真的引而不发,坐望两部与侯景叛军死斗,韦粲几乎全军覆没,而柳仲礼也性命垂危。
这一场战事彻底让柳仲礼认识到所谓联军究竟是怎样面目,也意识到他这个所谓的盟主其实全无调度诸军的能量,只是一个深受其累的虚名。
邵陵王其人本就桀骜不恭,对于二宫都多有不敬,身为宗王和平叛主帅,敢于公然贻误军机,如今却心甘情愿的奉柳仲礼为盟主而听命其人,柳仲礼不用想也知邵陵王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如今二宫皆困城内,邵陵王便是宗中最为年长之人,如果二宫被一波带走,那接下来又该谁人主持局面柳仲礼这个所谓的盟主,已经成了群众默认的顶罪之人。
想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柳仲礼心情自是悲愤有加,并且渐生偏激之想。既然群众全都奉其为主,那么他便着令部将传告诸军,以备战为名勒取诸军财货,若有敢不供给者,他便大斥对方贻误战机、全无勤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