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冰华露
她像一个安静的哑巴,顺从的将苦药一饮而尽,裸身换药也听之任之,毫无羞涩扭捏,更不会多说一个字。想来在她心中,候府公子与路人毫无分别,纵然万里同行同归,也不过是偶然交错,激不起半分情绪。
这当然不太令人愉快,收起药瓶膏粉,左卿辞的长眸掠过一丝诡芒,决意打破冷局,「当年你为什么离开?即使苏璿已逝,正阳宫也不至於亏待自己的门人。」
他的话语激不起任何反应,她沉默的俯卧,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左卿辞自然不会让话题就这样掠过,他在榻边的软椅坐下,「前一阵在天都峰听说了一些旧事,不免有几分好奇,权作诊金如何,我以名誉起誓绝不外传。」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寂静,左卿辞全不动气,温文尔雅的加了一句,「若云落实在不愿提,我也可以向殷兄与沈姑娘打听。」
这一句终於逼得她动了,侧过头漠然看着他,「你想知道什么?」
左卿辞从药箱取出一物,双指一错,室内响起了两声闷闷的扑嗵。她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盯住了他手中的拔浪鼓。
他对这一反应十分满意,大方的将小鼓交过去,任她在枕上翻看。鼓已经极旧,鼓缘的铜钉生着绿锈,带着陈年的灰垢,她的瞳眸有种奇异的恍惚,仿佛是在梦游一般。
左卿辞任她看了半晌,悠然道,「翠微池是个好地方,朝云暮霞俱是美不胜收。」
她凝视着褪色的鼓面,指尖极轻的抚过下方的小字。
左卿辞挑了一个平缓的开头:「殷长歌和沈曼青与你谁长谁幼?」
僵持了好一阵,左卿辞耐心的等,终於听到了回答。
苏云落开了口,「他们入门在先。」
既然有了回应,第二个问题就顺理成章,左卿辞再度开口,「你讨厌他们,为什么?」
这是清晰可见的事实,双方似乎都无甚好感,即使温柔如沈曼青,对她也并无多少同门之谊。
她忽然答非所问:「那边知道了?」
左卿辞当然明白她在问什么,「殷兄和沈姑娘似无意将此事告知尊长。」
撂下拔浪鼓,她的目光投过来,带着警惕与戒备,「你到底要问什么?」
左卿辞浅浅一笑,话语意味深长:「我想知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她呆了一阵,说不出是什么神色,半晌才道:「什么佳人,我本来就是个贼,遇到师父时就是如此。」
左卿辞轻挑了一下眉,等她说下去。
大约太久不曾回忆,她的思绪有点冲缓,好一会道:「我自小不知道父母是谁,跟着一个卖艺的班子流浪,一个城一个城的换,平日走绳卖解讨几个钱,下了场就在街市里偷东西,晚上交给班主。年纪小,被抓住顶多受些打,不会送去见官。」
一个问题换一个回答,左卿辞接着问下去,「你是如何遇上苏璿?」
她沉默了一会,又去拔弄那只小鼓:「记得在凤阳,两天没有偷到东西,班主不给吃的,我饿得发昏,走绳的时候一脚踏空,不是师父路过接住就没命了,后来师父给名字,说我是从半空掉下来的,就叫了云落。」
左卿辞问的很细,「他当场就决定收你为徒?」
她的话语停了一刹,良久嗯了一声,「师父看我可怜,就收了我。」
好心的游侠路上拣一个累赘,这种事不算罕见,但肯收为徒弟的不多,左卿辞打量着她的神色,「当时你几岁?苏璿比你长上多少?」
她蹙了一下眉,最终勉强道,「师父说我可能四五岁,那时他刚下山没几年,大约十七。」
左卿辞看出抗拒,换了另一个话题,「为什么离开正阳宫?」
她的回答没有半分留恋,「世上待我好的只有师父,师父走了,我也不想再呆下去。」
左卿辞拾起被她跳过的疑问,「沈姑娘和殷兄与你曾有过节?」
暗色的瞳眸一片漠然,她答的很疏淡,「我入门比其他人晚,出身低,学剑的天份也差,他们认为我不配做师父的徒弟。既然已经远离,我不想再有任何关联。」
想起大漠中沈曼青邀剑的姿态,左卿辞心下一动,「难道沈姑娘对你也是如此?我看她在天都峰对师弟师妹极有耐心,行事公正,不像是狭隘之人。」
她一无表情的垂下了眼。
没有辩驳,也毫无争论的意愿,反应与预期有些不同,左卿辞望了一瞬,改道,「云落不曾想过收手?若有一天激起正阳宫自清门户——」
她沉默了很久,「我不会让他们捉到,至於收手,不可能。」
左卿辞不予评论,微微一笑,「即使正阳宫声名受累,苏璿泉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