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郡主早已看破,苏云落颊上仿佛受了一记耳光,蓦的激红。她知道接下来或许是一场谩駡,讥讽,捉捕和围堵。然而郡主柔颜关怀,全无异样:「苏姑娘是嫌此镜粗陋,不堪相赠?」
苏云落说不出话,手被烫似的避开了。
郡主略略露出了讶色,秀颜一片真挚,苏云落滞了许久,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是我心性浅薄,配不上珍物。」
「苏姑娘双眸干净明澈,心中自有丘壑,绝非浅薄之人。」琅琊郡主莞然一笑,盈着令人不忍拒绝的温柔,「此镜虽然精巧,并非什么重要的器物,我与苏姑娘投缘,何以拘於俗礼,徒显生份了。」
苏云落想过各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会得到毫无芥蒂的赠予,一时间彷徨难安,整个人尴尬之极。
左卿辞在旁侧观察,见形势至此,按捺下疑惑微笑道:「既然郡主一番心意,过辞反为不美,云落不妨收下。」
苏云落讷讷无言,好一阵才接过铜镜,「多谢,如果郡主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琅琊郡主不甚在意,「我一介闺中女子,与人无尤,想来不会遇到什么纷争,倒是江湖风险难测,苏姑娘要多爱惜已身,碰上什么难处也可与我言说,就当多个朋友也好。」
琅琊郡主越是大度,苏云落越是无地自容:「我身为胡姬,自知卑微,不敢与郡主相交。」
琅琊郡主稍怔,随即展颜一笑,「苏姑娘不妨告诉我,胡姬与汉女有何不同。」
苏云落默然无言。
「我有一位朋友曾道,人所谓异族异貌,同样是上天所生,何分高下,何谓尊卑,偏偏世间多歧见,但凡不同便欺淩排挤,最是可笑,我一直深以为然。」琅琊郡主叹息了一声,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细发,流露出真切的怜恤:「然而眼下世情偏狭,非一时所能扭转,苏姑娘受累了。」
苏云落抿住唇,深深的垂下了头。
既然不必再与文思渊交易,郡主又大方相赠,这面镜子真正属於了她。这般精致珍贵,却不曾挟带任何利益与交换,唯有温暖的关怀。
她不记得有什么真正属於自己的珍物,这枚镜子就如每个女儿家的玲珑细巧的妆镜,看一次就多一份欢喜,几至爱不释手,她忍不住轻语。「郡主对所有人都这样好?」
回程的马车辘辘驶动,左卿辞在车内支颐思索,冷眼旁观,心底也存了解不开的疑惑,「郡主生性温婉和善,但并非无度,通常对外人仅是淡然有礼,大概真的与你投缘。」
镜中映出一双明亮的深眸,这与常人迥异的眉眼曾让她遭受无数次轻鄙,今天却被怜恤相待,她不由自主的低喃:「她真好,和师父一样。」
「难道我对云落不好?」这句话听得左卿辞顿生不快。
她的心绪有一半在神游:「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俊颜似笑非笑,左卿辞的语气多了一分危险。
「郡主无所求。」她不假思索,大概自己都未觉察在说什么,「也不是为利用,我对她没有任何助益和价值,又是个胡姬,她依然那么好。」
不过几句真诚软语和一点善意的馈赠就让她这样愉悦,左卿辞冷冷的想笑,可不知什么缘故,刺诘的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莹白的脸颊还残留着红润,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小欢愉。她摩挲着那一面铜镜,将额头抵上去,仿佛借着镜面的冰凉来平息情绪所致的热度,眼角的小痣被深睫掩住,唇角有一丝拘谨,连欣喜都显得诚惶诚恐。
左卿辞忽然想起少年时在檐下的一只蜗牛,长久的干旱之后偶然得了一点露水,小心翼翼的沁润着触角,那样笨拙而珍惜。
马车颠动了一下,他再没有开口,静静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