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长捋一捋胡须,眉目含笑,幽幽说道“恭喜施主,你抽到的是一枚喜签。”他略一思索,沉吟着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罗香雪禁不住心中一动,喜上眉梢,她脸上一热,玉面上猛然泛起一抹红霞,羞涩的眨动着眼睛,微微低下了头。
她不好意思的轻声问道“道长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道长目光深遂,眯缝着眼看了看案上的竹签,眉头拧得像一排干瘪的蚯蚓,片刻间,眉目舒展,微笑道“施主本是女流之辈,却为何女扮男装”
罗香雪闻言,心中猛一震惊,咚咚直跳,脸上红的更厉害了,心想“我是女儿身,原来早就被他看穿了唉,这也难怪,连花不凡一介村夫都没能瞒过,又怎能瞒得了这些聪明的江湖人看来,不止是这道长看出来,对面那两位想必也已看出来了。”
心念至此,也渐渐释怀,不再表现出慌乱尴尬的模样。
她顿了顿,正色道“道长果然好眼力我那么谨慎小心,不想还是被道长识破,却不知,道长是何时看出来的”
那道长目光闪动,哈哈一笑,道“自罗施主来到观上时,贫道就已经看出来了。”
“啊”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随即,又笑了笑,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点小伎俩怎能瞒得过道长的火眼金睛”说着,目光瞟向对面钟汉杰和李小倩两人。
那两人虽觉突兀,但看起来神色正常,并没有显露出惊异之色。仿佛他们也是早就发现了这个状况,只是不便当面揭穿罢了。也许他们并没有兴趣理会这样的闲事而已。
在他们心中,只在乎眼前这道长究竟是不是杀害大伯的凶手他们的目的,只是想摸清楚这道长的真实身份,查明当年大伯惨死的真相
他们迟迟未动手,也是因为还不能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那桩惨案毕竟是发生在十年之前,时间久远,也并没有留下什么有力的线索。
那个时候,李小倩年岁尚小,对这个事情的记忆并不太多。唯有的记忆,便是当年大伯遇害之后,她亲眼目睹了一大帮人抬着大伯的尸首,运回老家安葬。
她见到大伯的尸首被一张白布遮盖着,当爹爹伸出颤抖的手揭开白布的那一瞬间。
眼前呈现出的惨烈一幕,吓得她几乎不敢直视大伯的嘴角流满了血污,双眼圆睁,眼球突出,半张着嘴,面上全是痛苦而惊讶的表情。
他的致命伤是在胸背上,一柄锋利的短剑自他后背刺入,胸前穿出,剑锋尽没,直透胸背,只留下剑柄在外面。
凶手定然是早有预谋,趁大伯毫无防备之下,从身后一剑刺出,洞穿心脏,一击致命
大伯死不瞑目,死状甚是惨烈,令人不忍卒睹。
他的妻室子眷见到他惨死之状,当场嚎哭得呼天抢地,妻子刘氏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由于悲伤过度,当即晕厥过去
这是在她八岁时见到的情景,众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在大伯下葬之时,前来见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今天来到这里,为了追查凶手的真实身份,眼前这个道长,便是被爹爹怀疑的“杀人凶手”。
令她情不自禁回忆起当年看到的那惨烈一幕,她的心不由得一阵颤栗,悲伤愤怒仇恨各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想起小时候,大伯大娘对她的疼爱,她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尤其是大伯,待她更是视如己出,对她的疼爱比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每意念至此,她更是对那逃之夭夭的凶手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有朝一日能寻得他的行踪,抽他的皮剥他的筋,将他碎尸万段
而无奈,这十年来,却一直未能发现那凶手的下落。
直到前一阵子,她经过爹爹的书房时,无意中听到里面传出爹爹和娘亲的说话声。
她顿觉纳闷,这大白天的,他们关上房门,在里面谈论着什么
她随即好奇的将耳朵贴在门缝边偷听,虽然房门紧闭,但还是依稀能听到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样秘密的事,他们自是不想让旁人听到,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也是讳莫如深。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躲在房间里的对话,还是被自己的女儿听见了。
直到他突然察觉到门外有异样,慌张的打开房门,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女儿站在门外。
他已知道这个事情已瞒不住,便一五一十的将发现仇家行踪的经过告诉了她。并再三叮嘱她,这个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千万不可泄露出去,切不可凭一时冲动,莽撞行事打草惊蛇。
此时,夜已深沉,星光已逐渐隐没,明月飘移,躲入一片乌云里。
道长依次为众人卜卦解签,答疑解惑,众人听得已有些昏昏然,花不凡坐在那里眼皮沉重,听着听着,仿佛已有些呆了,又像是已经睡着。
罗香雪也不时打着哈欠,偶尔点了点头,倾听着道长的高谈阔论,应付似的露出笑容。
钟汉杰自始至终都显得异常沉着冷静,虽然也已有了些许困意,但头脑却十分清醒。看似表面平静,内心却泛起了一丝丝波澜看这道长面目慈祥,言语和蔼,却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莫不是伯父认错了人还是他故作姿态,隐藏得太深
经过他的观察揣摩,却是不曾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心里禁不住纳闷起来。
李小倩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爹爹说,这道长便是杀害大伯的凶手,可如何才能查明他的身份呢爹爹再三告诫我,莫要冲动行事,弄不好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让仇人心生戒备望风而逃。如果真是这样,我和钟哥此番莽撞前来,岂不是要坏了大事要是让爹爹知道,我们已来到飞仙观,他定是要生我们的气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她定定的望着那道长,不时又瞅瞅坐在对面的罗香雪和花不凡,她的心里惴惴不安,纠结得像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她甚至已有些后悔,将这件事告诉了钟哥,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犯傻。
此刻,心里忽然想起,爹爹对自己的叮嘱,千万不能呈匹夫之勇,意气用事。可现在来都来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道长见众人听得已是心不在焉,昏昏欲睡,自己便也没有兴致再讲下去。
正欲转头吩咐两个童子,但见他们也是目光浑浊,神情呆滞,忍不住心下一叹,摇了摇头,对众人说道“诸位,时辰已晚,不如早些休息罢”
那两个童子迷迷糊糊的听他这么一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方才醒过神来,随即安排众人入客房歇下。
罗香雪和李小倩安置在一个内间,钟汉杰和花不凡则安置在另外一间。
这样的安排,虽然大家都感到有些别扭,但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只能听从主人安排,凑合着住下了。
然而彼此间并不熟悉,共住一室难免有些尴尬,尤其是花不凡,只是一介胆小怕事的村夫,却莫名其妙的和一个陌生的江湖男人待在一个房间里,他心里骤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并且方才见他说话怪异,更是对他心生忌惮。
他们住的是一间偏隅的客房,地处后院的角落里。
客房里陈设简陋,窗下除了放置两张简易的木板硬床外,便是在背墙下设有一个神龛,供奉着道家先贤,面前香火缭绕。
房里四面内墙上,绘有各种色彩斑斓奇形怪状的图案,像群魔乱舞,面目狰狞。
花不凡躺在床榻上,猛地瞥见那些恐怖的图案,顿时惊吓莫名,脸色煞白,心里咚咚直跳,兴许是从没看到过如此诡异的画面,吓得他慌忙闭上眼睛,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但刚一闭眼,脑海里却满是那些图案,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影像在眼前飞舞,越是紧闭双眼刻意避开,又越是忍不住睁开眼。
猛然一睁眼看到那些图案,刹那间如遭电击,慌忙撤回目光,心中一阵哆嗦,口中念叨出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样一念叨,仿佛心里就没那么害怕了。
睡在另一床榻上的钟汉杰,本已犯困得厉害,躺在床上刚欲睡着,却突然听见花不凡正碎碎念叨,仿佛是中邪了一般,不觉心下诧异,心道“他怎么了,难道中邪了不成”
透过黑暗中微弱的火光看着他,只见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心中更加纳闷“他不会是生病了吧”
他随即开口问道“花兄,你怎么了”他坐起身来,表情凝重的望着他。
花不凡声音颤抖着说道“钟少侠,我我没什么,只是住在这道观里,有些不习惯。”他呐呐着“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唉,实在不好意思请钟少侠莫要责怪”
他依然不敢转过头来,侧躺着身体,将头埋进被子里。身体在被子里一阵抖动,那情形看起来甚是滑稽。
他可不愿让钟汉杰知道,自己是因为看到那些诡异的图案而害怕。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胆小,岂不是要让他耻笑
钟汉杰听他这样说,便放下心来,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好再多问。
此刻,他已困得不行,遂和衣躺下,片刻间已沉沉睡去,还打起了呼噜声。
花不凡听见他沉重的呼噜声,更是睡不着了。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会儿闭眼,一会又睁眼,面对这漫漫长夜发呆,他居然怎么也睡不着。
这样的环境使得他心神不宁,这一夜未归,回到家还不知道该怎么向爹和娘交待,他们在家里一定会非常着急的。唉,都怪自己贸然前来
那边厢房,罗香雪和李小倩各自和衣而睡。
两人的床榻相隔不足两米,罗香雪方才听道长讲道时困倦得不行,而现在躺在床上,竟然又十分清醒,再无睡意。
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夜宿道观,虽然不至于像花不凡那般胆小,但住在这样神秘的地方,还是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阴森森的,这边厢房里的布置和那边一样,除了摆放着两张硬邦邦的木床和一个简易木案之外,什么都没有。
只是房间里飘荡着的熏香,令她顿时睡意全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回想着白天发生的情景,只觉得好笑,都怪那场不速而至的雨,害得自己耽搁了那么多的时间,若非如此,今日也不至于夜宿道观。
而且那钟汉杰和李小倩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们和这道长之间难道真有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这一切疑团,都只有等到天亮以后才能解开了。
李小倩心中的疑虑更甚,不时悄悄瞄一眼罗香雪,对这个女扮男装的罗姑娘,颇有些好奇她来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求签问卦她又会是什么来头她本是行走江湖的人,为何又和一个采药的村夫混在一起她们之间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吗
她想和她聊聊,又担心会打扰到她休息。几次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憋住了。她一个女孩子家敢来这深山道观里,也让她心生佩服
两人躺在床上都不能安睡,各怀心事,思绪翻涌。
这道观里四处散发出一种深深的诡异,深山里的夜晚安静极了,静得有些怕人。
这时,已经到了下半夜,忽然,窗外刮起了风,吹得林木沙沙作响,呼啸的风声在深夜里听来,更凭生出一丝恐怖气氛。
这样的地方,怎么能让人安睡,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好不容易熬过了漫漫长夜,窗外的天空渐渐呈现出灰白色,风已经停了,天边冒出来一丝鱼肚白,天色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窗外树林里已响起了鸟鸣声。
忽然,门外出现了脚步声,两个人影从窗外闪过,不时,又响起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刀斧劈在木头上的声音。
众人已悉数起床,走出了房门。此时,天光已大亮,但见院子里,一个童子正在劈柴,另一个则在担水。却不见那道长的身影。
他们看到众人出来,对大家作揖施礼问候早安,然后又接着忙碌着手上的活计。
罗香雪看见钟汉杰斜挎着长剑走过来,朝他点头示意,抱拳一辑,笑道“钟兄,早”
钟汉杰也抱拳回礼道“罗兄,不罗姑娘,你也早”他突然想起,她本是女儿身,随即改口。有些别扭的讪笑着。
那李小倩摆弄着头发,朝众人笑了笑,径直走到钟汉杰身旁。
花不凡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被墙上那些奇怪图案吓得一夜没睡好。头发也是凌乱不堪,看上去十分落魄。
罗香雪见他那模样,忍不住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