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彪没说话,看了眼荀彧。
作为户曹尚书,荀彧当仁不让,老成的脸上出现凝色,道:“殿下,从各州上来的数字来看,十万石,基本上已经是极限了。”
刘协皱着眉,打量着荀彧,道:“我记得,中平以前,国库一年,可有十万万钱左右,少的是不是有点多?”
荀彧神情认真起来,道:“殿下,南方各州、益州基本不纳粮,这便减去四成。北方各州连年战乱,而今刚刚平复,田地复耕不多,这便又减去至少两成。加上各种天灾人祸,十留其一,已是艰难。”
刘协多少知道一点,听着荀彧的话,心里不禁有些震惊,道:“真的,只有十之一?”
朝野都怀疑,户曹藏匿了真实的税赋数量,瞒着朝廷,挪作他用。
比如用作了军资,贴补了曹操、禁军大营以及安抚招降的黄巾军、黑山军等。
杨彪这个无为丞相,在这个时候点头,道:“殿下,荀尚书并未作假,朝廷税赋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而且可预见的未来至少五年,只会减,不会增。朝廷支出与日俱增,窟窿会越来越大。”
刘协万万没想到,朝廷拮据到了这种程度!
他不自禁皱眉苦思,道:“那,有什么对策?要,先平定南方吗?”
随着刘虞的进京,朝廷的‘主战派’在抬头,刘协听到了不少风声。
偏偏宫里半点消息没有,谁也猜不透那位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彪绷直脸,道:“殿下,北方看似稳固,实则十分脆弱,一旦朝廷有风吹草动,随时可能崩散。是以,尚书台的意思,是先北后南,先定北方,待等时机,王师兵强马壮,一举平定南方叛逆!”
刘协面露狐疑,道:“皇兄也是这个意思?”
依照刘协对刘辩的了解,那位皇兄从不走寻常路,会真的这么有耐心,容忍着南方叛逆上蹿下跳,而不做反应?
荀彧躬身,道:“殿下,叫下官来,是为了政事吗?”
刘协立即收敛表情,微笑着拿起茶杯,道:“只是,心里有些疑惑,忍不住问出口罢了。”
荀彧坐回去,拿起茶杯,轻轻喝茶。
杨彪见荀彧不对刘协解释,也明白他的意思,喝了口茶,笑呵呵的道:“我听说,御史台近来遇到了不少麻烦?”
刘协见杨彪换了话头,心里暗松,道:“是。各州郡,似乎有些排斥御史台是巡城御史,出现了抱团的情形。”
刘协说的轻松,实则上,地方官员对监察御史已‘深恶痛绝’,开始主动反击了,比如冀州盐场,三个巡察御史被举告‘贪赃王法’、‘欺压官吏’、‘夜宿青楼’、‘设计构陷’,而且还被查实了。
杨彪瞥了眼荀彧,道:“殿下,有些事情,不能以尚书台单打独斗,还须吏曹的协助。”
说到底,官帽子还在吏曹手上。
荀彧神情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刘协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容不减,道:“丞相说的是。陛下几年前便提过,由御史台、吏曹联合进行监察百官,因为各种原因,未能贯彻,我想来是时候重启了。”
“殿下说的是。”杨彪胖脸都是笑容。
他即将致仕,在朝野没什么人,致仕之后,闹翻天也与他无关。
荀彧同样没接茬,面露思索之色。
刘协喊他过来,必然是有什么目的,但绝对不会是‘京察’。
这会儿,丫鬟开始上菜,不算精致,却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吃到的菜肴,摆满了桌子。
杨彪食欲大开,伸手拿起筷子,笑容满面的道:“殿下,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荀彧听着杨彪开始自称‘老夫’,有些僵硬的表情慢慢松缓。
他今天赴会,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与杨彪‘和解’。
从杨彪的自称中,他已经察觉出,目的达到了。
“二公无需客气。”刘协道。
杨彪吃的很开心,颇有些熟客上门的意思。
而荀彧则慢条斯理,谨遵‘礼仪’,毫无‘逾矩’。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深夜,杨彪醉醺醺的,在荀彧的搀扶下,勉强的上了马车,被家仆接走。
荀彧等了一阵子,又回头看了眼陈留王,沉默许久才上了马车。
至始至终,这位陈留王都没有说明宴请他们二人的用意,这么长时间东拉西扯,除了开头几句朝廷政务,其余全是御史台的事!
而已经走远的杨彪的马车内,本来酒醉不醒的杨彪突然睁开眼,慢悠悠的坐直身体,长长吐了口酒气。
“皇家之人,没一个简单的……”
杨彪双眼深邃,冷静无比,轻声自语。
刘协曾经与当今皇帝争夺帝位的人,是一个‘禁忌’,早年前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除之后快。
虽然被宫里保了下来,可在朝野看来,他仍旧是一个‘麻烦人物’,随时都可能会死,不能靠近,避之不及。
而今天,他堂而皇之的宴请现今以及未来的二位丞相,没有宫里的指示或者默许,根本不可能!
可偏偏,这陈留王在从始至终,一句‘该说’的都没提!
就是没提,反而更显得事情的非常!
“陛下是什么意思?”杨彪轻声自语。
说到底,杨彪能不能全身而退,最终还得看宫里的态度!
宫里那位陛下的登基以及之后的经历,简直不能用坎坷来形容,而是充满危机,不止是皇位没了,更可能是身首异处!
他真的能将永汉初年以前的那些事情‘往事随风’,不想不念吗?
杨彪沉思半晌,还是长吐一口气,脸上没有半点轻松。
他拿不定主意,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敢保证能不能活着离开洛阳城。
而陈留王府,刘协送走杨彪,荀彧,正在斟酌措辞,准备给刘辩上奏今天的宴请情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