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第324章 今时宠(2 / 2)

再擡头,只见一个年轻汉子坐在胡凳上,一身车夫打扮。

“你做什么?将军让你带我到洛阳。”

那年轻汉子笑了笑,摇头,道:“你既然做了这些事,竟还想着平安离开?”

奚六娘一愣,问道:“你们要杀我灭口?”

“否则呢?”

“你们答应过我的,侍奉了甯王,便放我自由。如今我连汝阳王都侍奉了,你们却还不放我?”

“你杀了汝阳王。”

奚六娘道:“是你们的命令,是你们要我常年给他下毒的……”

话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惊道:“不对,你不是方才的车夫,你是谁?!”

“吱呀”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美貌女子,二十余岁模样,脸上带着些傲然之色,淡淡道:“你下去吧。”

“喏。”

那车夫打扮的年轻汉子便退了下去。

奚六娘愈发惊恐,她看着刚进来的这个女子,隐隐觉得有些面熟。

“我们……以前见过?”

“也许见过,汝阳王好宴游,我们见过面也不稀奇。”

“你是,”奚六娘终于想了起来,喃喃道:“是太子良娣……”

“不是,我不是甚太子良娣,你可叫我杜二娘。”

“二娘你是做什么?”

“别怕,不过是问你些事情。”杜妗道:“是谁授意你毒死了汝阳王。”

“二娘耍笑了,奴家万不敢做这些。”

“知道吗?薛白见你之时,便怀疑你是内侍省派在甯王父子身边的眼线了。”

杜妗很有耐心整理着袖子,慢悠悠道:“我这丰味楼最能打听消息,因此知道许多旧事,甯王爲何把皇位让给圣人,无可奈何而已,当年圣人与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实力雄厚,众望所归,甯王自知无法与之抗衡,又鉴于玄武门之变,让了这皇位,可若非要说‘兄弟情深’,圣人杀妻子、杀宠妾、杀儿子、夺儿媳,你让我信他们兄弟情深?抱歉,我真信不了。”

奚六娘听得这番话,吓得双股打颤。

她很清楚,杜妗既然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么多大逆不道之言,必是不可能放她了。

“所以,圣人必定有派人在监视着甯王父子,甚至不止一个这些人原本很难找,但你是最明显的一个,也许你根本没想着隐瞒吧?毕竟,谁敢对圣人派遣的人下手?”

“我……”

“你这般窍白明媚的人儿,会是一个卖饼人的妻子?因王维一首诗,甯王便想将你送回卖饼人身边?卖饼人却又爲了钱而不要你?宠姐歌喉婉转,汝阳王尚且放她嫁人,你却还留在王府,必是使了手段的。”

奚六娘知道自己真的瞒不住了,道:“二娘既然知道,如何敢这般对我?”

杜妗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吗?薛白是我的情郎。”

奚六娘一愣,不明她与自己说这些做甚。

“还有,你可知薛白其实是废太子李瑛之子?”

“什么?”奚六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杜妗将她表情尽收于眼底,笑道:“你知道此事?”

“我若说了,二娘能饶我一命吗?”

“当然,我们很缺人,尤其是证人。”

奚六娘有些犹豫,但她知道自己若不说,今日听的这些话已能让她必死无疑,遂开口道:“我知道的不多,但都愿意说。”

“不急,从头慢慢说。”

“我是从开元十八年,武惠妃有意爲寿王争储王开始,便被安排进甯王府。因爲,寿王曾过继给甯王,由甯王抚养长大,当时,内侍省就已经在防着甯王与寿王了……”

杜妗听着,脸上浮起些讥笑,既是在笑武惠妃母子,也是在笑自己。

这些年所有人都盯着储位,却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圣人也在忌惮着每一个意图靠近储位的人。

全都输得不冤。

“开元二十五年,三庶人案发,圣人对汝阳王的表现不甚满意,内侍省便让人盯着汝阳王;开元二十九年,甯王去世了,但到了天宝元年,汝阳王给寿王支招,让寿王请求爲甯王守孝,使圣人无法封杨太真爲妃,那时起,内侍省便命我给汝阳王下毒了……”

奚六娘说到这里,自己也感到有些害怕,补充道:“我没办法,我的命掌握在内侍省手里,我没得选。”

“继续说。”

“原本,内侍省也没要求何时毒死汝阳王,都知他嗜酒,又常年服毒,必是要早死的。但前几日,吴将军问我,汝阳王爲何又开始查三庶人案的详由,我答说不知,他便让我杀了汝阳王。”

“吴怀实?”

“是。”

“还有呢?”

“此事,与一个铜镇纸有关,汝阳王想找方打死皇孙的铜镇纸。我本不知爲何,二娘今日一说,我便明白了……想必是,汝阳王已见到了皇孙?”

杜妗点点头,道:“他找到铜镇纸了?”

“找到了。”奚六娘脸露悲伤,低声道:“正是他找到了,我不得不毒杀了他。”

“东西呢?”

“吴将军拿走了。”

~~

卷宗被摊开,上面的纸已泛黄。

薛白的手指在那一列列文字上滑过,寻找着想要的信息。

便是在右相府,也没有一份专门的宗卷记载三庶人案,且以李腾空的权力,也调不出最机密的宗卷。所以,薛白做的是把开元二十五年前后与之相关的文书都调出来。

绝大部分都是于他没用的内容。

数不清翻找了多久之后,忽然,李腾空道:“看这个!”

薛白目光看去,只见她看的那页记载的是武惠妃葬礼的内容,其中有一句是“内仆丞吴怀实居右夹引车乘”。

“吴怀实?当年是武惠妃身边人?”

再想到吴怀实其实是高力士的养子,薛白便明白了一些事情……

~~

是夜,杜宅。

薛白难得来看杜有邻。

偏偏杜有邻今日回来得却晚,赶到花厅,见薛白已在与杜媗、杜妗说话,案上的茶点已用了一半。

“薛郎来了,不巧,今日城外出了强盗,我赶去查案了。”

“强盗?”杜妗好奇道,“何人敢在天子脚下抢劫?”

杜有邻摇头道:“谁知道呢被劫的是一辆马车,两个车夫被抹了脖子丢在路边,看地上留下的车辙马车应该是被劫回长安了。”

“两条人命?”

“此案最蹊跷的不仅于此。”杜有邻附到薛白耳边,低语道:“而是,死的两个车夫,都是……”

薛白不由惊讶,道:“伯父是说,他们有可能是内侍省的人?”

“是啊。故而说此案枣手,内侍省的宦官爲何会乔装出城?又是谁杀了他们?”

杜妗问道:“阿爷可有眉目?”

“爲父还真有个猜测。”杜有邻道,“他们大概想要逃走,被内侍省派人劫杀了。”

薛白道:“若如此,大可光明正大地带回去,岂会擅动私刑?”

“想必是有什么丑事吧。”

“你们先谈,我先去更衣,再聊正事。”

“伯父请。”

目送了杜有邻,厅中三人方才把头凑在一起,继续谈起正事来。

“如此说来,吴怀实也是当年的知情者,如今还知晓了薛郎在查汝阳王之死。”杜媗道,“那他很可能查到薛郎与汝阳王有过密谈。”

杜妗道:“那正好新账、旧账一并算,除了他。”

“他在宫中,得圣人信任,又是高将军义子,岂是轻易好除的?”杜媗道:“我反而以爲我们近来做得太多了,该韬光养晦。”

薛白道:“李林甫也是这个意思,李琎没死之前,他就已察觉到李隆基的忌惮。”

“那你还不收敛?”

“难得能掌握相府之权,该借机多谋些好处,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以往只当圣人豁达大度,如今看来,愈觉伴君如伴虎。”

“……”

那边,杜有邻换了一身便衣,吩咐厨房烤一只羊腿,便去招呼薛白在杜宅用膳。

“薛郎当把妻子也带过来,如此夜里宵禁了便宿在杜家,该将此处当成自己家一样。”

“是,下次再带三娘过来。”

“你我已许久未谈朝中局势了,今日好好剖析一番……”

正说到这里,却有下人赶来,通传有人来找薛白。

杜妗一听便知是杨玉瑶来找,不由担心薛白能否应付得过来。

~~

虢国夫人府。

杨玉瑶正以优雅的姿势吃着桃肉,见薛白进来,没好气道:“你既有闲暇去杜宅,如何不来我这里?亏我还想着给你桃子吃。”

“即便瑶娘不召我,我也是要来的。”

“才不听你说些鬼话糊弄人。”

薛白一本正经道:“爲的是汝阳王之死,我打探了一下,汝阳王常年服用砒霜、铅粉,中毒而亡。此事虽是简单,我却是多事了。”

“所以呢?”

“却怕被有心人牵连到我头上。”

“放心,圣人正是信任你的时候。”

“我得罪过吴怀实,太池宴时他便想对付我,此番我多管闲事,只怕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杨玉瑶勾勾手指,让薛白近前,喂了一块桃肉给他,道:“我还能不管你吗,会替你先与贵妃说一声。”

“那就多谢义姐了。”

这次,见了李琎之死,薛白已感到了危险。

他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杨氏姐妹确实是保护了很多回。

“自家姐弟,说甚谢不谢的。”杨玉瑶道:“我总不能让你的‘把柄’落到旁人手上。”

薛白没有说话,以动作表示了感激。

杨玉瑶如今却更喜欢与他多说会话,倚进他怀里,道:“知道吗?太池宴时,我听人说你是正人君子,真是差点憋不住,眼下都有人说你我之间原是清清白白……”

说着,她忽瞪了薛白一眼,轻拍了他一下,嗔道:“我可还未说完。”

“我岂可让人乱说?”

“你便是这般坐怀不乱的?”

“阿姐若想要我坐怀不乱,倒也可以。”

“好啊,我今日偏是想见识你的坐乱不怀。”杨玉瑶来了兴致,道:“倒给我一个施展手段的机会。”

说是施展手段,她已腰肢款摆,施展起身段来。

两人正闹得高兴,明珠偏匆匆赶来,禀了一句。

“瑶娘,贵妃来了。”

杨玉瑶一愣,以爲自己听错了,讶道:“马上要宵禁了,她怎么会此时过来?”

明珠犹豫片刻,答道:“似乎是贵妃忤了旨,被遣送出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