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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嫣吃饭有个坏习惯,眼睛大,胃口小,看什么都好吃,实则却又吃不下多少东西。她今日吃的不过是寻常女子的量,却感到有些撑到了,只好在庭院里走着消食。
忽然,擡头一看,她看到后院不远处有个阁楼,楼上立着一道身影,便往那边挥了挥手。
挥了手之后,她往阁楼上走去,却也没有人拦着她。
“噔噔噔”上了台阶,微微喘着气,她笑道:“二姐。”
“慢些。”杜妗蹙眉道:“莫在我跟前病倒了,倒累得薛白怪我。”
“二姐是猫吗?”顔嫣道,“总喜欢窝在高处。”
“你更像猫。”
“我阿娘不让我登这么高。”
顔嫣说着,从阁楼上看去,发现这里既能看到曲江,还能看到雁塔,连远处的城墙都能看到。
杜妗见她安静下来,反而有些不习惯,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羡慕二姐,聪明能干,眼前所见这片风物,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更羡慕你。”杜妗道。
顔嫣略有些不解,她是病过的人,心里一直觉得人活在世上,康健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此时听着杜妗这么说,她不由在想,若不嫁薛白,换得身体康健自己愿不愿意……
“对了。”杜妗道:“上次说的事,可还作数?”
“自是作数。”
“好,他们出来了,你回去吧。”
“二姐告辞。”
顔嫣行了万福,扶着栏杆走下台阶。
没走几步另一边胳膊却是被杜妗搀住了。
“楼梯陡,我扶你。”
两人一路下了阁楼杜妗停下脚步,目送了顔嫣,好一会,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须臾,她感到有些异样,回到屋中,避入帷幔后更衣看了一眼,顿时失望。
“曲水,拿布带过来。”
“二娘这个月又是……”
“无妨。”杜妗淡淡道:“下个月便是。”
她做事从不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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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中,薛白大概将事情始末说了,但隐去要踩着李琩破局的想法,以及他确有冒充李倩的心思。
杨玉环听过,竟是问了一句。
“你真是李瑛之子吗?”
薛白一愣,道:“方才说了,是吴怀实想以此事冤我。”
“可他会这般猜测,未必没道理,你这薛锈养子的身份甚是可疑。”
“也只有阿姐不觉得此事荒谬了。”
“你真不是?”
薛白有片刻的思忖,最后看向杨玉环的眼眸,目光坚定起来,道:“我对天起誓,绝不是。”
杨玉环莞尔道:“你何不去寻范女?让她打探圣人心意,只要圣人心中确信李倩已死,吴怀实便伤不到你。”
“我与范女并无瓜葛,终究还得靠阿姐爲我澄清。”
“好吧,倘若我到时在宫里,依你所言便是。”
到最后杨玉环也没问爲何见面要如此大费周章,两人也没提及倘若吴怀实诬陷薛白交构贵妃又如何。
有些事,比如圣人对他们的猜疑、一些风言风语,他们都有所察觉,但清者自清,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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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
杜有邻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京兆少尹平素不必办案子,一办必是不得了的重案、要案,倒显得整个京兆府衙门他本事最大一般。
这次,落在他手上的是内侍省两个宦官驾车出行被杀一案,事涉宫中,自是极难办。
但好在薛白已稍替他打开了些局面。
严武只在京兆法曹的位置上办了一个案子就得到了赏识,被迁到剑南军了,新任的法曹是薛白的同年李栖筠,正是借着右相府的权力,给他补了这个阙。
李栖筠被世人视爲有王佐之才,确是能干,短短几日,已查到汝阳王府中姬妾奚六娘身份不简单,顺着此事还找到了奚六娘原本那个卖饼的丈夫。
之后,他审出了些奇怪的事情。
“少尹请看,这卖饼人说奚六娘不是他的妻子,他有妻儿,相貌平平。当时甯王常在康家酒楼饮酒,而他在康家酒楼下摆摊,奚六娘是主动要当他妻子,帮他支摊,实则是爲了攀附甯王……”
杜有邻看向那供状,吃了一惊,道:“这真是……世风日下,这么久以前的旧事,你都查出来了?”
“幕后之人处心积虑,使派这般一个女子接近甯王,其势必不可小觑,这次的杀人案想必也与他有关。”
正说着,捉不良帅魏昶匆匆赶来,道:“杜少尹、李法曹,有人称看到了杀人的凶徒。”
“快,招进来!”杜有邻只当破案在即。
不一会儿,一个小娘子进来,哭哭啼啼地诉说她是汝阳王府的婢女,与奚六娘一道乘马车出城的,被凶徒劫走了,关在一个柴房中,她是趁看守她的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
杜有邻与李栖筠对视了一眼,隐隐已感到不对。
“你既是偷跑出来的,当知你们是被关在何处?”
“奴婢知道,只是不敢说。”
“说。”
“是……是在道政坊的丰味楼,奚六娘现在还被关在那里,请少尹派人去救她……呜呜呜……”
杜有邻眼神闪烁,有些不安,低声道:“贞一,你随老夫来。”
带着李栖筠转入公廨后堂,杜有邻抚着长须,道:“此事,你有何看法?”
“敢杀内侍省的宦官,这等凶徒,一般不会轻易让一个婢女逃走。”李栖筠道:“此女供词可疑,若依常理,本该押入大牢,严刑审问。”
“那就依你所言?”
李栖筠无语,站在那等着杜有邻再想一想。
杜有邻当即反应过来,脸色变幻,踱了几步。
“她说被关在丰味楼,可丰味楼与我关系不浅啊,杜家可还占着……”
“若少尹敢动她,或是敷衍此事,只怕必然有人要以此攻击少尹以权谋私了。”
“那我回避此案?”杜有邻问道。
“杜少尹以何理由?直陈朝廷,你是丰味楼的东家吗?”
“这……其实我未得多少钱财……”
“那也只能搜查丰味楼。”李栖筠道,“事关内侍省,务必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杜有邻无奈,写下搜捕文书,招过魏昶,命他带人去搜丰味楼,且务必禀公办事,不可循私。
他确信必然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不想,一名差役在翻柴禾堆时,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带血的钗子。
证据确凿,必是有人杀内侍省宦官,劫走了奚六娘。
这桩案子忽然间查得如此顺利,进展神速,杜有邻吃惊之余,已感到事情不简单。
他连忙直呼腹泄,暗中招全福去向薛白报信。
“告诉他,有人利用我查他,我查也好,不查也好,皆是不利……”
全福匆匆而去。
杜有邻还没来得及把玉带系上,外面又有人前来通传。
却是京兆尹、刑部、大理寺催他将卷宗递上去,同时称已有监察御史在盯着这桩案子,提醒他少点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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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五月初六。
端午节昨日已过了,李隆基又办了一场御宴,但没有接回杨玉环,也没有邀薛白前去赴宴。
因此,这场御宴没有发生任何波折,顺顺利利地结束了,李隆基还写了一首《端午三殿宴群臣探得神字》的诗,末句称赞诸臣。
“股肱良足咏,凤化可还淳。”
李林甫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宴会就很好,他很庆幸自己没在宴上发病。但也累,回来后歇了一整夜,精神才略好一些。
才起身,李岫已赶过来道:“阿爷,宫中递消息来了。”
“让人进来,你不必回避。”
不一会儿一名小宦官趋步上前,道:“见过右相,阿爷让奴婢告知一声……寿王已入宫了。”
“知道了,有消息再来了。”
“喏。”
李林甫看着这小宦官退下,喃喃道:“开始了。”
“阿爷,出了何事?”
“昨日御宴,圣人未邀十八郎,反而让十八郎得了一个今日单独觐见的机会。”
李岫道:“依我看,他不该常到圣人面前。”
“今日薛白不会来右相府。”李林甫道,“吴怀实要除掉他。”
“爲何?”
“爲何?吴怀实一开始不是没对他示好过,那竖子给脸不要脸。不杀,吴怀实留着他好把自己气出病来?”
这般尖刻的一句话,李岫不知如何回答,问道:“可薛白如今帮着右相府。”
“我亦想过此事。”李林甫放缓了语气,叹道:“他终究不是右相府的女婿,与十七不过是清白的朋友之交罢了……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太可疑了,你知道,吴怀实这次用何罪名吗?”
“孩儿不知。”
“罪名是:开元二十五年,圣人赐死三庶人与薛绣之后,宫中遣人去赐死薛妃,失手打死了皇孙。李琎却暗中将皇孙带走医治,送至薛绣的别业,后历经张九龄、贺知章、张垍、杜有邻等人庇护,先改名薛平昭,再改名……薛白。”
“阿爷,你这是?!”李岫惊道:“圣人不会信的!”
李林甫道:“这次不是本相出手,而是吴怀实,他上面还有高力士,高力士平素一副笑咪咪的模样,与人爲善。可你知他爲圣人做过多少脏事吗?”
李岫并不想知道,连忙低下头。
“莫看高力士平素待薛白宽厚,其人能从那么凄惨的处境走到如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狠起心来,远比我还要狠。薛白先去掖廷宫、后去向李琎打探,称李倩未死……这是触到了高力士的逆鳞啊,吴怀实正是有把握,方才决意除掉他。”
说着,李林甫眯了眯眼,道:“吴怀实这一招,看似很蠢。其实算到了圣人、高力士忌惮什么,他们明知李倩死了,但只要一听有人说‘薛白是李倩’,他们心里就会犯忌讳,杀了薛白,才能抹掉这种忌讳,明白了吗?”
“可我们爲何要帮着吴怀实?”
“薛白前几日敢威胁我,你不知道?你确实不知,当时你在与神鸡童喝酒,说蠢话。”李林甫道:“更重要的是,这次不仅能除掉薛白,还能一举除掉张九龄、贺知章、张垍,以及他们的所有朋党。吴怀实答应过我,此案最后还是由右相府办……把那名单拿来。”
“喏。”
李岫遂起身,把那份政敌名单拿了过来。
李林甫用颤抖的手接过,摊开来,眼中有些狂热,道:“最后可以再办一场大案,一举除尽他们,从此,右相府就高枕无忧了。”
闻此一言,李岫脑子里嗡地一下,连忙跪倒,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之后是脑袋重重磕下去。
“阿爷!不可啊!”
他深知若真把这么多政敌一次除个干净……往后他绝不可能收拾得了局面。
李林甫却也不是全无考虑,喃喃道:“你不懂,我们不能断了宫中大宦官的关系,不能得罪吴怀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过的。”
“阿爷,我求你就当是……”李岫大哭,“就当是……饶孩儿一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