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夹击
益州。
杨暄已到益州好些日子,每日在城中逛着铺子,觉得益州比长安还有趣些。
是日,他正在锦里的青楼里采耳,有随从匆匆登上楼来,隔着纸窗禀道:“郎君,长安的来信了。”
“谁的信?”
“是郎君你最好的朋友,杜家五郎。”
杨暄遂抬手让给自己采耳的美娇娘先停一下,看了一眼旁边手帕上的耳屎,惭愧道:“我在长安听了太多废话,耳屎比较多,小娘子见谅。”
“噗嗤。”
那美娇娘见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偏是透着股不聪明的劲,说话也是这般没头没脑的,不由捂嘴笑了出来,分花拂柳地退了出去。
杨暄目光追了她好远,兀自喃喃道:“这让我娶公主,我又不傻……给我看看,五郎那傻子说什么了?”
他接过信,只见杜五郎先是在信上问他是否有把郑回之事派军士告知薛白,信的后面,还委婉地说了一个消息。
杨暄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直接就冲出厢房,之后连忙跑回来趿上鞋,急不可耐地冲回了大都督府,直接奔向杨国忠每天都待的藏宝房。
“阿爷!”
推开门,藏宝房里正在清点刚收来的蜀锦,满目鲜丽色彩,杨国忠却不在。
杨暄打听了一圈,才知他阿爷今日竟是招了幕僚在议事厅商议公务。
他连忙赶过去,不顾护卫的阻止冲到堂上,只见上面摆着一张地图,众人正煞有其事地讨论着军情。他一时忘了方才要说的事,探头看了一眼,看也看不懂。
“怎么了?”他向一个幕僚问道。
“鲜於仲通报功,已夺下太和城附近的关隘,战事很快要有结果了。”
“这么快。”杨暄问道:“那我送去的消息送到了没有?”
“想必送到了吧。”
杨国忠志得意满,哈哈大笑道:“我又要立下一桩大功了,我儿何事跑来啊?”
“阿娘怀孕了!”杨暄道,“我又要添一个兄弟姐妹了。”
杨国忠一愣,如今已是十月下旬,而他六旬底就出了长安。当然,这不重要,因在长安时他与裴柔就有两年不曾同房了。
“你如何知晓的?”
杨暄道:“杜五郎来信说的。”
“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长安城里许多人都在说。”
杨国忠此时才想到,家书已寄来了好几封,一直没拆开看过,连忙让仆婢到书房拿来。
信上,裴柔说她思念杨国忠,甚至相思成疾。忽有一日,她在梦中与他交合,病就好了,之后便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了,好在杨国忠也想得开,将这封信递给幕僚们传阅,朗笑道:“诸位可看看,我夫妻互相思念,方有如此奇事。”
众人皆感尴尬,但见杨家父子都不介意,只好纷纷恭喜。
“贺喜国舅,这真是双喜临门啊。大军很快要击败南诏,国舅又喜得贵子,双喜临门。”
~~
龙尾关。
据唐军攻下龙尾关已过去数日,这场奇袭给南诏带来的惊恐已渐渐过去。
意识到这支唐军只有不到五千人且没带任何辎重之后,南诏军已敢壮起胆子试着出太和城,反攻龙尾关。
阁罗凤给了段全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除了因为段全葛熟悉龙尾关的情况之外,也是因他如今很需要段氏的支持。
段全葛对此非常感激,发誓宁死也要夺回龙尾关;同时,段俭魏的大军已回师,从南面猛叩关城。段家兄弟所率兵马已形成夹击之势。
十月二十五日,南诏军攻城四日,唐军粮草、箭矢已告罄了。
鲜於仲通的援军还未到。
王忠嗣决定再派人突围去催促,他招过诸将,环视了一眼,思忖该选谁。
“节帅,我愿往。”当先站出来的却是崔光远。
崔光远原是兵部职方郎中,如今调任云南别驾。在新的太守还没任命之前,云南这一片地方,他还是主官之一。当然,阁罗凤不认,他这个云南别驾也就空有其名,只能说是跟着王忠嗣过来上任的。
他出身名门,官位高,口才好,确实是一个前往催促鲜於仲通的好人选。
王忠嗣却还是不放心。
严武道:“节帅,我愿随崔别驾一同前往。”
他是名相之后,文武双全。但他最让王忠嗣放心的一点是,他性格强悍,有一股子凶猛之气。
孩提之时,严武就敢砸死其父的小妾,若鲜於仲通胆敢推诿,相信严武也敢寸步不让。
王忠嗣遂签发了军令,派了几个好手带着崔光远、严武突围。
关城两面都被南诏军包围了,但唐军还是有办法派小股离开,他们在天色将亮未亮之际,用吊篮把突围的一行人放了下去。
之后,崔光远吹起了两个革囊,扎在腰间,悄然走到西洱河边,小心翼翼放下革囊,果然浮在河上。由擅泅水的士卒推着,游过洱海,在东岸登陆,往东寻找着唐军主力。
只赶路两天,他们便遇到了鲜於仲通散出的哨骑,被带往大营。
抬头看着前方遮天蔽日的旗帜,崔光远震撼不已,低声与严武道:“离得这般近,鲜於仲通为何还不尽快救节帅?”
严武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道:“许是他希望节帅死。”
崔光远吃了一惊,他往日在官场上,还甚少见人说话如此直率,但这里不是官场,是战场。
很快,他们进了大帐,直接就见到了鲜於仲通。
崔光远禀明来意,恳切请求道:“还请鲜於节帅尽快出兵,解龙尾关之围,与王节帅合力,速克太和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严武的目光则是瞥向了鲜於仲通帐中的地图,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
“崔别驾,莫以为我是不救王节帅。”鲜於仲通道:“而是段俭魏挡在面前,我自当先击败他。”
“鲜於节帅只要出兵,王节帅自然会在龙尾关配合,前后夹击,击破段俭魏的兵马。”严武年轻位卑,但在鲜於仲通这一方藩镇面前也毫无畏怯,抬手便点了点地图,又补充道:“段俭魏的兵势布署,鲜於节帅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崔光远这才留意到,鲜於仲通应该是早两日就追过来了,但没有马上发起攻势,而是在打探段俭魏的兵势布署。
这做法其实也无可厚非,若能击败段俭魏,南诏军主力大损,这一战唐军就已赢了一半。但就是太慎重了些,出兵也慢了。
“放心吧,我自会出兵。”鲜於仲通道,“我已派麾下大将李晖率一千余骑,绕到段敛魏兵马的西侧,只待他就位,就可一举破敌。”
严武道:“何必如此?王节帅据龙尾关,可远眺至南诏大营。由王节帅把握时间,率兵出城配合,岂不更好?”
“区别在於,段俭魏对龙尾关有所防备,李晖这支骑兵绕道而来,才有奇兵之效。”
鲜於仲通心意已决,不再多言,只让崔光远、严武二人看他破敌。
……
事实上,李晖原本的任务并不是攻南诏军侧翼,只是他赶到龙尾关时,段俭魏已经提前赶到,并封堵了他的去路。
李晖眼看痛失良机,无可奈何,只好派遣快马赶去报信,催促鲜於仲通尽快赶来,与他前后夹击。
可等鲜於仲通大军抵达,还要有条不紊地休整,打探敌情。
终於,万事俱备,鲜於仲通开始对段俭魏发动了攻势。
双方摆开阵势,战於洱海畔。
李晖处於洱海南边的山区之处,还没有被南诏的探马发现,那么,他只要等到段俭魏与鲜於仲通鏖战正酣之际,率部杀出,便可一战决定战局。
为了把握时机,他派出哨探攀上高山,了望战局,从清早开始,每隔一刻都要向他禀报。
一直焦急地等到午后,才终於看到了山间旗帜挥动。
“报将军,段俭魏调动侧翼骑兵了。”
李晖在沙盘上做了推演,知道南诏军的兵势有此布署就要露出破绽来。
他当即戴上头盔,翻身上马,骑马穿行於他的士卒之间,扬刀指向前方。
“大唐的将士们,战争开始了,随我杀出去!”
马蹄踩在山路上,一点点地加快速度。
转过一道山梁,洱海出现在了眼前,唐军欢呼着,开始俯冲,杀向了南诏军。
在远处的战场上,段俭魏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一部分兵马被他安排在西洱河,严阵以待,防止王忠嗣杀出龙尾关。其它能调动的兵力则都已被调去面对鲜於仲通的主力。
如此,他的中军就显得非常薄弱。
李晖就像一柄尖刀,捅向了段俭魏的心脏。
~~
崔光远、严武正站在高处观战。
看这势态,只要鲜於仲通能胜,那他就是对的,稳扎稳打击败了南诏野战的主力,奠定了此战胜利的关键。功劳比王忠嗣急袭龙尾关要大得多。
“鲜於仲通还是能打仗的啊。”崔光远感慨道。
严武道:“若非为了争功,他本有别的战法。”
天边扬起了尘烟。
崔光远道:“那是李晖的兵马吧?”
“是,时机把握得很好。”严武道,“一旦这支骑兵杀到,南诏军就要败了……不对。”
他忽然皱起眉,眼睛里泛起疑惑之色。
“一千人骑不该有这么大阵仗。”
“也许李晖不止一千骑?”
严武眯起眼,只见那尘烟似乎是有两股,方才是因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像是只有一支兵马过来,但该是一支从南边杀向南诏军,另还有一支从西面来了。
南诏不可能有更多兵力。
那就是王节帅从龙尾关杀出来了?
忽然,严武感到天地间有隐隐的震动传来,他倏地转过身,往北面看去。
他看到就在洱海边,腾起了一阵更大的尘烟。
越来越多的骑兵从那尘烟中窜出来,直奔鲜於仲通大军的侧后方。
“那是什么?”
“吐蕃。”
严武口中吐出两个字,迅速反应过来,用力吹了口哨,直奔山下,冲向鲜於仲通的大旗所在。
吐蕃军来了。
中伏了。
鲜於仲通自以为设下埋伏,两面夹击,殊不知自己才是被两面夹击的那一个。
都以为阁罗凤要当缩头乌龟,坚守太和城,却没想到,阁罗凤的野心是就在这洱海畔,一次歼灭唐军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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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关。
今日段全葛正率军在北面猛攻关城,不给唐军支援鲜於仲通的机会。因此,龙尾关的厮杀也颇为激烈。
薛白随王忠嗣站在城楼上督战,箭矢不时也射到他脚边。
虽然如此,他们却也没忘了关注主力战场上的形势。
忽然。
“那是什么?”
诸将都看到了远处那驰骋而来的兵马。
王忠嗣默默看了一会,把千里镜递在薛白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