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取舍(1 / 2)

第413章 取舍

“崔干佑!我吊你娘!”

大帐中,崔干佑刚入内便听到一句怒骂,转头看去,只见骂他的是武令珣。

彼此都是安禄山的心腹部将,但崔干佑性情孤僻,不如武令珣与安禄山更亲近。这种亲近有时似乎也能转化成某种权力,使得武令珣以官长自居,向同级的将领们吆五喝六。

崔干佑被骂了也不应话,冷着一张脸,不怒自威。

“府君故意佯败,引来王忠嗣追击。”武令珣接着骂道:“这你都不能设伏成功,耽误大事,废物!”

帐中将领们一个个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因战败时自顾仓促逃命而显得狼狈不堪,有些人甚至心跳还没缓过来。深怕安禄山追咎战败之责,恐惧无比。

这恐惧是有原由的,要知上次安禄山大败於契丹,就斩杀了哥解来承担罪责。后来史思明收拢兵马回到范阳,私下里还感慨了一句,“为人处世须进退得当,若我早些归来,也许被杀的就是我。”

故而,眼见武令珣找了一个发难的对象,很快就有人开始帮腔。

“不错,崔干佑贻误战机,枉废了府君的诱敌之计啊!”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近年来脾气愈发暴躁的安禄山竟是坐在那没吭声。直到崔干佑面露冷笑、打算开口反讥了,他才摇手道:“够了!能怪得到崔郎吗?别再让我听到你们互相推诿。”

败给王忠嗣,他还算能接受,肥胖的脸上堆起些宽慰的笑意,又道:“崔郎,你也莫理他们,都是些粗人,说话没遮拦。”

崔干佑方才被骂了没吭声,面对安禄山的宽慰竟也不吭声,依旧沉着脸站在那。

他的强势气场这时才展示了出来,不怕冷场,不怕尴尬。过了一会,安禄山感到有些尴尬,因崔干佑有将才,有大用,杀之不得,只好干笑了两声,指着武令珣道:“你快给崔郎赔个不是。”

道歉容易,担责却难。武令珣眼看不能归罪於崔干佑,扫视了帐中一眼还是没看到李归仁,那个该承担最大责任的曳落河主将也许已死在乱军之中了。

“府君,王难得忽然从后方杀出,我觉得十分奇怪。”

他很有号召力,一提出问题,帐中将领们纷纷附和,议论不已。

包括吉温,也十分的积极,帮忙回忆、分析昨夜的战役,努力与大家取得共识。然而,突如其来地,有人说了一句让吉温又惊又怕的话。

“王难得是随着运粮的队伍杀来的吧?”

“不错,派人各个关卡去查。”

“昨日运粮来的是谁?”

“……”

吉温连忙开口辩解,表明自己绝不可能勾结王忠嗣,可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臭味反而冒犯到了别人。

“吉温!你果然是杨国忠派来的奸细!”

“我不是,府君听我解释。”

“鸡舌瘟,我早看你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吵吵嚷嚷中,众人没有留意到有个人正在努力缩着身体,躲到了安守忠、安庆绪的身后,那是杨齐宣,正低着头,以鬼鬼祟祟的眼神瞥向吉温。

他这紧张的样子若是被谁看到了,难免要心生怀疑。可这帐里谋臣如云、猛将如雨,根本没人正眼瞧他。

“不是我!”

吉温一辈子冤枉别人,此时被冤枉得大急不已,干脆一把在安禄山面前跪下来,嚷道:“府君,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我真的没有勾结王难得。”

安禄山与他感情很深厚,见他神情挚诚,不像作伪,不由疑惑起来。

然而,很快便有士卒回来禀报,王难得的云中军就是持着运粮的军令,跟着吉温的队伍到的石岭关。

“什么?”

吉温不可置信,呆若木鸡。

他猜测着怎么回事,然后一指武令珣,喊道:“伱找人做了伪证,别以为我不知!府君身边也有奸臣啊!”

“插皮,我冤枉你做甚?”

杨齐宣听着这样的对话愣了愣,没想到吉温竟是这样猜测的。再一想,吉温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想到的、看到的自然也是如此了。

他既觉松一口气,又觉愧对吉温。

“不对。”吉温忽然惊呼。

杨齐宣一颗心当即被提了起来,偷眼瞧去,吉温已扭过脖子向他这边看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他想躲,已来不及了,吉温张大了嘴就喊。

“是……唔!”

一个士卒已一把捂住吉温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杨齐宣方才没留意到下的什么命令,一颗心脏忐忑不安,腋下冷汗直流。等了一会,却见那士卒满手是血,奔了回来。

“府君请看。”

众人目光看去,那士卒血掌摊开,一颗心脏便被展示在他们面前,竟还有些微微跳动的样子。

“哈哈哈。”安禄山又显出了那憨态可掬的笑容,问道:“你们说,吉温这颗心,忠是不忠?”

杨齐宣骇然欲死,眼前一黑,险些没摔倒过去。

~~

风吹过,吉温转身看向了南方。

他正被挂在辕门处,空荡荡的身体像檐铃一般在风中摆动。

血从肚子流下,淌在他的衣裆处,往下滴着。

“嗒。”

李归仁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对脚底板,於是撤了两步,方才看到死的是吉温。

他愣了愣,心想倘若自己早些归来,被杀的肯定就是自己了。

“李将军。”

李归仁正有些犹豫还要不要回营,忽听得一声呼唤。转头看去,原来是安庆绪。

安庆绪快步走到辕门处,压低声音道:“将军不必担心,此战乃因吉温勾结王难得,偷袭曳落河,罪不在将军。我已经与阿爷解释清楚了。”

李归仁见他还在讨好、拉拢自己,稍稍安心了些。

“眼下更要紧的,不是追咎。而是事已至此,该果断举兵了。”安庆绪道,“我们准备劝阿爷。”

“都已经开战了,阿兄还在犹豫?”

李归仁十分惊讶,在他看来,都已经兵戎相见了,相当於安禄山已经造反了,居然还在讨论这个话题。

安庆绪也是皱了眉,缓缓道:“阿爷还是想等等看,看朝廷是相信他反了还是王忠嗣反了。”

“这有何好等的?”

李归仁走进大帐,意外地发现,弥漫在大帐中的已不是战败的阴影,而是一种亢奋与躁动。

~~

“反了吧!”

“干脆就此举兵,杀入长安,夺了皇位!”

“王上,下决心吧!”

这狂躁的气氛中,坐在主位上的安禄山反而很耐得住性子。

一直以来,他利用着麾下这些部将对大唐朝廷的不满,许诺他们更好的前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但他如今已是东平郡王,成了最不愿承受风险的一个。

“你们不了解圣人,但我了解他。”安禄山不能拒绝造反,摆着手道:“既然击败不了王忠嗣,就该回到范阳去,等着圣人下旨除掉他。”

“都已经举兵了,哪有再缩回去的道理?!”

“稍安勿躁。”张通儒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府君所言,是真正明智之举。正因我们既定策略是对的,王忠嗣急了,才会冒险偷袭,虽说教他侥幸胜了,可这改变得了圣人的心意吗?圣人还是会杀他,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反而是我们若因一场小败乱了分寸,慌忙举兵,才是大错特错啊。”

“张通儒,你还有脸说话?!若非是你出的歪主意,我们早就拿下太原了!”

张通儒一脸苦意,心想,事实证明这些将领就是敌不过王忠嗣,更可见他的办法才是正确的,偏是这些人更能鼓噪,做大事最怕这种群情激奋,脑子一热就盲目跟风。

他看向高尚、严庄、平洌等人,知他们是看得清局势的,希望他们开口说几句。然而,这些人一心造反,明知眼下不是好机会,依旧闭口不谈。

安禄山只好猛地一拍案,喝道:“闭嘴!都还没举旗,我的八千曳落河就没了,还有甚好说的,我意已决,回范阳休整!”

一锅马上要沸腾出来的水,暂时竟被他用锅盖压住了。

安庆绪好生失望,恨不得马上就要造反,正打算再劝安禄山,平洌却是拉了他一把,摇了摇头,附耳说了一句什么。

“二郎勿急,回范阳不是坏事……”

听到后来,安庆绪眉头一挑,点了点头。

~~

石岭关。

杨光翽望向关城下的兵马,焦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眼前的情形是,倘若他不打开城门放王忠嗣进来,对方便可能攻进来;可若打开城门,他又不认为自己能顺利擒下王忠嗣,完成圣人的吩咐。

正纠结,有一员将领驱马到了城墙下一箭之地。

“府尹小心。”城头上当即有人惊呼道:“那是陇右李晟!”

杨光翽尚不知这句话是何意,“嗖”地一支箭矢已钉在他面前的城垛上,吓得他摔在两个亲兵怀里,定眼一看,那正晃动的箭支上绑着一封信。

展开来,是薛白的笔迹,邀他私下谈谈。

杨光翽心想自己与这反贼有何好谈的,之后想到了薛白的身世,以及在朝中与高力士、李倓的关系,竟又有些犹豫着是否真要与这样的角色结下死仇。

“写封信回复吧。”他心想。

恰此时,南面官道上又有动静,很快有兵士前来禀道:“府尹,圣人旨意到了。”

……

石岭关北面,薛白正驻马望着关城。

他手举千里镜,能够看到杨光翽大概的反应。

事情到了眼下的地步,当然很枣手。好在杨光翽是个软弱的对手,薛白有信心压服他,继续“保卫”太原,朝廷方面,就得看高力士如何转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