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只见十余唐兵策马上前,其中两人赶到城下,喊道:“我们是李怀仙麾下校将,被官兵俘虏,受命递信!”
严庄转身瞪着那空空如也的巨粮窖,双拳紧攥。
安禄山的愁思被打断,小眼珠子里透出惊惧与怨恨的神情来,道:“命安庆绪火速遣兵回来救洛阳!”
“严卿,上次打了你,我向你赔罪。”安禄山竟再次显得憨态可掬,与发怒时的凶恶模样判若两人,亲自陪了一杯酒,道:“来来,我为你唱歌。”
严庄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他侧过身,任安禄山将达奚珣招来询问。
“又是他。”
然而,火光在点燃的瞬间,也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座中一个大将当即站了起来,惊讶於田干真之败,之后议论纷纷道:“来的是薛白。”
这一刻,面对李隆基留下的乱摊子,这个纵容了叛军烧杀掳掠百姓的反贼竟显得十分正气凛然。完全忘记了这一路而来他们把无数的无辜者杀得血骨累累。
“我知道,还有呢?”
城上遂箭矢齐发,将那两人射杀当场,远处的唐军骑兵见状,连忙遁去。
“轰!”
“你是说含嘉仓的粮食也被运到关中了?”
薛白今日在信上正是以此来试图策反他,称只要他愿意倒戈,过去的罪名既往不咎,朝廷还会承认他平贼的大功,边境的生意可以继续做,且做得更大。
“为何是开元二十四年?”严庄问道。
“一些离间我们的小伎俩,不要看。”
渐渐地,追在溃军后方的唐军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薛白眼看安禄山马上要化龙,偏是被那些祭司们拦住,不由向一旁袖手旁观的李遐周喝道:“你还不拦住他?!”
安禄山用力揉了揉他那豆子大的小眼睛,不敢相信,他可是总在长安听说“东都有粮”才决定先攻打洛阳的,此时不由有种深深的受骗感。
严庄挥了挥手,便有人走进粮窖,踩着粮食往前走了几步,任粮食没过他的靴面,但他也没有再陷下去。
由此,安禄山任命了李庭望为陈留节度使,张通晤为副,出兵东略,意图占据江淮富庶之地,保证长久的粮草供应。
薛白快步跟上,却见前方肥胖的安禄山披着龙袍,手持一柄火杖,正在鼓乐之中准备登基。
“贫道已尽力了。”
最可气的是,每掀开一个粮窖,都能看到上面铺着的粮食,让人心怀期待,可只要拿竿子一捅,便知那只有薄薄一层。
而李遐周只顾大笑,张开双臂,与安禄山一起化为齑粉。
“轰!”
脑子里总想着这些,是夜,薛白做了一个梦。
有宦官匆匆入内,打断了安禄山的歌喉,趋步到了他面前,小声禀道:“田干真败退回来了,薛白已经杀往洛阳了。”
“打开!”
安守忠披着盔甲,里面穿的却不是戎袍,而是一件紫色的官袍,他昨夜没去宫中宴饮,而是在家中饮酒、赌搏,天亮前得到任命,才匆匆赶来的。
达奚珣本就惊魂未定,遇此情形,吓得手一抖,手中筷子掉落在了地上。
“不!”
其后,田干真入内,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他一只手断了,脸上亦是血肉模糊。
十余万大军猛攻潼关不克,而洛阳的储粮让人极为失望。
梦中的薛白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两步,身子一晃,差点摔下近三百尺的高楼。
“什么?阿浩败了?!”
与此同时,明堂上方的火珠开始晃动,嗡嗡作响,像是感应到了主人一般。
说着,两队拜火教的祭司向薛白拦了过来。
“阿浩,伱这是怎么了?”
“荐奠之日,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茎,状如珊瑚盘叠。”龙首黑猪口里念念有词道:“臣当重寄,誓殄东夷……”
周围有士卒连忙赶上前来扶他,他却已愤怒到不可遏制的地步,怒吼着一推,将一人推进两丈高的粮窖。
“人神协从,灵芝瑞应!”
此事之后,薛白突然杀到偃师,斩首高尚。形势急转直下,安禄山连忙命田干真东向抵御,等到李怀仙兵至偃师,局势稍缓,他遂依着田干真的谏言,摆酒设宴,邀严庄到紫微宫。
“哈哈。”
“这不是有吗?”安禄山凑近了,眨了眨眼。
安禄山想到粮草不足,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命人把一个个粮窖都打开看看。
“是。”
鼓声中,一员大将走到了城门楼上,正是安守忠。
众人一掀,下方又是个巨大的土窖。
薛白屏息以待,以为会见到李遐周,但不是,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你来做甚?”安禄山道:“我马上要化龙了……快!”
“该杀!该杀!”
他的头太大,不喜欢带头盔,任由卷发垂在脸边,却遮住了他眼睛下方深深的眼袋。
达奚珣当时正在户部任职,亲自参与了此事,因此非常确定,且印象深刻。
严庄听懂了,脸色愈发深沉。
他没能享受,因为局势已每况愈下。
骂声在窖壁上引起了回音,像是土地用它沉闷的声音呐喊着。
来的是王难得,正举着灯笼在看他。
“说是无头冤案,确是贴切,这些财宦皆已无头矣。”
……
末了,薛白说安守忠的女婿杨齐宣是个聪明人,已经为丈人铺好了退路,唯请他屈步走上这条康庄大道。
“不。”安守忠看着远处薛白的旗帜,并无信心,摇头道:“圣人已下诏,调回陕郡精兵,现在不是由我出风头的时候。”
安禄山身体很不舒服,不仅是背上生疮、视力模糊,脚也开始发烂。但想到若有一日李隆基称自己为“圣人”,心里实在是期待。他什么荣华富贵没享过,之所以造反,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遂命人拿了琵琶,边弹,边唱了起来,唱的是粟特的歌谣,是一首思乡曲。他近来常常想起来幼年时随阿娘改嫁、寄人篱下时的生活。
当然也怕陕郡的十余万边军骁骑,可若是安禄山真的到了要调精兵回援的地步,那对主力的士气又是一种打击,而薛白大不了再撤回偃师,另外,哥舒翰或许还能捕捉到机会。
他兵力虽少,但此番提兵洛阳却准备充足,王难得在前为先锋、殷亮在后保证后勤,据着白马寺为辎重中转。他们不求很快攻入城中,只要把旗帜在城外晃一晃,已足够打击叛军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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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镜的视线里,看不到那漫天飞舞的纸片,却能够看到城头上两个人的动作。
也许,安禄山也正是知道他们这种德性,才决意调回一部分精兵阻挡薛白。
严庄却会错了意,答道:“万不可告诉旁人,会动摇军心的。”
“圣人厚爱,臣万万不敢当。”严庄脸上鞭伤未愈,却是感动得眼中隐有泪水。
一队叛军匆匆登上石阶,站在洛阳城上东门的城头向外看去,能看到还有溃兵往这边涌来,正聚在城下嚷着要进城。
遂有一队力士上前,铲出粮窖上层铺着的粮食,只见下面竟还铺着一层木板,掀开木板,一个空空如也的巨大仓窖便出现在了面前。
“还有高仙芝。”达奚珣小声补充道。
“我,我不是叛徒……不是我,我与薛白有怨……”
“这是怎么回事?!”
颜春卿见了高仙芝,可如今高仙芝已被处决,那他去了何处?樊牢带了数百人以及火药,为何没有用上?李遐周成了安禄山的国师,是降贼了还是另有目的?
“做噩梦了?”王难得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看你,一头的汗。”
安禄山怒气上涌,眼睛却愈发的模糊起来,好像有脓水遮住了视线一般,他看不清粮窖里的景象。
李遐周问道:“这明堂,比你后世所见的如何?”
薛白猛地惊醒过来,见到前面有一团火光正在闪动。
“明堂……”
薛白晃了会神,转头看向洛阳城,喃喃道:“我在想,李遐周的计划也许是在安禄山登基之日,炸毁明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