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拾起地上的刀,宽慰道:“不杀了,这里不是西域。”张光晟转头西望着天边的夕阳,也不说话,自往那边走去。比起夸耀战功,他如今更喜欢一个人看着夕阳……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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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谕百姓王师入城,秋毫无犯。叛军将官,投降者免死罪,献出贼首者保留官爵。”
封常清与张光晟不同,他是另一种作风,他沉稳而顾大局,入城后立即发榜安民。
在他看来,现在杀多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最快的时间内平定范阳,提兵南下击败史思明。官兵若能大胜,彻底扫清叛逆,重塑朝廷的威望,河北人心就能够暂时安定下来。
同时,他也有强硬的一面,下令“凡敢趁乱抢掳者,不论唐军叛军,杀无赦!”
城内一乱,叛军抢掠金帛逃命的人很多,封常清亲自带兵格杀,将人头挂在城门上立威。
如此恩威并施,很快大大小小的乱斗便停了下来,到了次日中午,燕京将官各自归附,外城迅速落在了封常清的控制之中。
只剩皇宫中还在负隅顽抗了。
封常清不急,一边清点钱粮,一边维护秩序,同时派人去招降向闰客。
使者到了宫墙下,把招降的信件射入宫中。
向闰客收到信,招大将辛万年商议。
“封常清让人杀了史朝清归降,说是保留官爵,却不肯保留圣人赐我的中书侍郎之位,只恢复我在唐廷时的判官一职,欺人太甚啊。”
辛万年虽起了一个汉名,其实是一个胡人,他早年曾是辛皇后家的蕃奴,因勇猛忠心被赐姓“辛”,起了这个名字。
他见向闰客如此,也摇摆不定了起来,既知大燕国已经完了,又不太愿意投降於唐廷。
“我想到一条出路。”辛万年忽然道。
向闰客大喜,忙问道:“什么?”
“噗。”
辛万年一刀搠进向闰客的心脏,给了他一条死路。
之后,他将这个大燕重臣的脑袋割下来,召过部将,大声说道:“我不忍兄弟们困死,想为大伙寻一条出路,我们便拿向闰客的人头,向朝廷请赦,如何?”
“好!”
“但我们也不能全指望着唐廷宽恕,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哪行?”辛万年话锋一转,又道:“这皇宫中的宝货全是兄弟们拚命抢回来的,我们拿了金银珠宝,让家人投奔塞外,彼此照应,如何?!”
“好!好!”
麾下的叛军士卒们应得更加大声。
辛万年说干就干,当即让一批部众拿着向闰客的头颅去煽动燕军,制造混乱。
他则趁着宫中混乱,亲自带人去抢掳珠宝。
这些人如狼似虎地杀入宫中,见了宫娥便扑上去剥她们身上的绸缎,连首饰也摘下来。引得旁人也以为唐军已经攻入皇宫了,或跪地求饶,或跟着抢掳,想临死前快活一把。
史朝清闻讯大怒,站在大殿上连续射杀了十数人,然而,任他往日如何怖压人心,根本制止不住乱象。
“杀了史朝清!”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愤怒的大吼声,顿时如干柴遇烈火一般点燃了某种情绪。
许多燕军转头就向大殿上杀来,对史朝清的仇恨甚至都盖过了对钱财的贪欲。
史朝清吓坏了,抛下弓,转身就跑。
辛万年没理会这些,一路带人疯抢,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好几个包袱的金银细碎。他犹不知足,直接冲进了辛皇后的寝宫。
辛皇后今日正在与太子妃说话,见了兵乱,面若寒霜地叱道:“狗奴,伱好大的胆!忘了当年是谁给你一口吃的吗?”
“天生你是富贵命,我就活该一辈子对你的丁点赏赐感恩戴德吗?!”
其实,辛万年已经抢了足够多的钱财了,此时却还是上前,命人将辛氏与太子妃身上的绸缎全剥下来,将这座寝殿搜刮一空。
哭喊声凄厉。
谁也没想到,史思明一世枭雄,在他与唐军决战之际,妻儿会受如此大辱。
“将军,唐军从日华门入宫了!”
“走!”辛万年道,“我们向北走。”
一行人匆匆向北奔去,灯火渐稀,终於看到了一个小宫门。
“开门!”
宫门缓缓打开,辛万年咧嘴而笑,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塞北豪雄的未来。
然而,迎面见到的只有一列列站得整整齐齐的唐军。
“放箭!”
“噗噗噗……”
辛万年一瞬间就身中十数箭,与身边的士卒们栽倒在地,跌落满地的金银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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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如震提着刀,穿过皇宫中的重重庭院,寻找着史朝清。
当他看到前方的逍遥楼附近有脚步声,就迅速往那边走去。
史朝清的三千亲卫们已经逃散得差不多了,此时却有一队人正从另一个方向往逍遥楼赶来,与高如震正好遇上。
“曹将军。”
高如震认出了对方,乃是史朝清的亲卫大将曹闵之,也是他的上级。
“是你?”曹闵之面露狐疑之色,问道:“你来做甚?”
高如震下意识就退了一步,道:“我在寻找太子,保护他。”
“我也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高如震行了一礼,便打算后撤。
曹闵之忽然道:“一起吧。”
高如震停下脚步,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有些警惕。
“知道你是要杀史朝清。”曹闵之干脆说开了,坦然道:“我也是。”
“我……”高如震还担心这是在试探。
曹闵之丢了一把刀给他,道:“我知是你暗中联络了唐军,把史朝清出城打猎的消息透露出去,其实我想杀他很久了。”
高如震这才咧咧嘴,拾起地上的刀,跟上曹闵之的脚步。
他们步入逍遥楼,用火把驱散里面的漆黑。
“殿下,我们来保护你了。”曹闵之朗声道。
高如震则抿着嘴,四下看着。
他们一层层登上高楼,没能找到史朝清。
“殿下无所畏惧,不可能躲着我们。”曹闵之道:“既然他没应我,肯定就不在这里了。”
“走吧。”
“我真担心殿下啊,唐军已经杀进来了,再不能带着殿下逃,可就没有生路了。”
曹闵之这般说着,叹惜一声。
正当他们要离开逍遥楼之际,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在这。”
他们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史朝清推开一块地砖,从下面探出头来。
“唐军已经攻进来了?”
“还没有,是我来杀你!”
曹闵之大喝一声,上前,一把捉住史朝清的头发,将他从秘室中拽了出来。
史朝清吃痛,哇哇大哭,求饶不已。
“将军何必杀我?我阿爷尚在,我兄弟有六人,杀了我一个有什么用啊?”
曹闵之道:“我杀你,不是求功劳。是你残暴无人性,该杀!”
史朝清没想到往日朝夕相处的亲卫这般恩将仇报,吓得一个激灵,哭道:“只求将军饶我,我一定改,我再也不敢了。”
一股骚味泛起,众人不由讥笑了起来。
“他尿了?”
高如震竟也不嫌脏,伸手便去摸史朝清胯下,果真是一片湿淋淋。
“啖狗肠,当你是个狠角色,这么个窝囊废物。”
“我窝囊,我真窝囊。”史朝清低头一看,哭着道:“我这腰带是纯金打造的送与将军了,只求将军饶命。”
曹闵之冷笑,道:“你不必送,你死了,我自己会拿。这大燕,哪样东西不是我等替你打下来的?”
高如震也道:“我不要你的金腰带。”
“那你要甚……啊!”
史朝清突然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高如震竟是直接将他捏碎了。
惨叫声划破夜空,吸引了周围更多的亲卫赶来。然而,这些赶来的亲卫拿着史朝清的俸禄,赶到之后说的话却十分大逆不道。
“不可让他死得太轻易了。”
“一人一刀剐了吧。”
“煮烂了他。”
“那就剐了再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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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在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上。
封常清站在金山银山前面,闻着风中那浓郁的血腥味,眼眶又开始红了。
高仙芝曾说,他这么容易动情,当不好将军,为将者一战万骨枯,得绝情绝性。可他却说,正是因为常怀悲悯,他才要当最好的将军。
他从不靠杀人立威,他不怒自威,因他的愤怒是对天地,怒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节帅,找到史朝清了!”
“带我去。”
封常清大步走到了大殿。
远远便只见许多叛军正围着一口大鼎生火烧水,也不向他投诚,而是捆着一人,正在一片片地割那人身上的肉丢在鼎里涮。
被捆的那人两条腿都已经被片得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了,竟还未死,发出无力而凄惨的哭声。
这场面让许多唐军士卒看不下去,打算上去拦着,封常清却抬手止住了。
他就站在那,看着这残忍的画面,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残忍的乱世,於是喃喃自语了一句。
“该结束了。”
但还有最后一战,在滹沱河畔,两军主力正在对决,封常清必须尽快率军支援,一举击败史思明,彻底结束这沧海横流的乱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