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告退,听风亭里只剩师徒两人。老仆添加清茶,随即退去。
阳光浮动,竹枝作响。
瞿式耜心情很好,脸上红润,说道:“琢如,刚才我和新兴伯谈得尽兴,才知你文韬武略,真将帅才也。奇袭栗木岭,火烧清虏,实乃神来之笔,大快人心!”
看来不是考问功课,岑丹初也就心安了,说道:“老师过誉了,学生不过是为国尽忠而已。”
今日虽有骄阳,然人坐凉亭中,风吹竹叶,小桥流水,令人心旷神怡。
瞿式耜面容消瘦,神情笃毅,眼神中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决心,说道:
“大明恩泽两百七十多年,气运渐衰。琢如年纪轻轻而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前途不可限量。吾可知大明中兴有望,即便此刻身死,亦可瞑目矣。”
丹初见状,不觉汗颜。若论反抗清虏,此志固然坚定不移。若论中兴大明,丹初着实有些怀疑。
灵魂合体之前,他是焦琏军中的童子兵,祖上是陕北军户。军户生活凄惨,形同奴隶,祖祖辈辈被禁锢在卫所里。穿越之后,他又亲眼目睹了南明官场的昏暗。
两百七十年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如同一棵百年巨树,树根已经腐烂,躯干已经倾颓,只剩下几片枝叶苟延残喘,危亡在即。
要想救活这棵百年巨树,莫如推倒从来,把残存的枝叶剪掉,小心保护起来,充作树种。把朽坏的树根、躯干、枝丫一把火烧掉,留下的草木灰充作肥料。再把空地、土壤、水分让给残存的树种,庶几可以复活这棵巨树。
这段巨木之论,是岑丹初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得,从未对人说过。
瞿式耜虽然受洗入教,却只是想从西番学习富国强兵之道,本质上仍是一个虔诚的儒生。巨木论大逆不道,丹初可不敢在他目前多说一字。
对於时局,丹初仍有着自己的理解。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不仅左右不了时局,就连发表看法的机会都没有。老师德高望重,心系社稷,不妨劝他放手作为。
丹初计议已定,说道:“老师,学生有些狂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瞿式耜刚刚受封临桂伯,一如继往毫无架子,说道:“琢如,但说无妨,为师洗耳恭听。”
岑丹初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词,说道:
“前者,逆王孔有德轻敌冒进,深入广西。何督师、堵制台在湖南,本该趁机反攻,却以累败之余,坐失良机。刘承胤陷帝於奉天,挟帝自重,号称兵强马壮,却不发一兵一卒,既不救桂林,亦不反攻湖广。
“今者,逆王孔有德为我军所败,窜回湖广。吾若为多尔衮,必会发兵救援。届时,鞑虏渡江而下湖广,何督师、堵制台安能抵挡?刘承胤心术不正,又焉会死守奉天,尽忠王事?
“老师,古人云‘居安思危’。我军虽在桂林取胜,但祸患不远,应当未雨绸缪啊!”
这番话发人深省,瞿式耜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大明要想中兴,主上必须揽大权,明赏罚,威福自操,近君子,远小人,闻正言,上下声气相通,政令方能通行四海。
“可如今,上陷於奉天,权柄旁落,上下隔阂,声气不通,政令不行。此亡国之兆也。我正打算上书弹劾刘承胤,为此犹豫不决。听了你的话,我意决矣。”
刘承胤把持朝政,隔绝内外,与近侍马吉翔沆瀣一气。说不定,瞿式耜的奏折根本就递不到永历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