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小徒儿都哭鼻子了,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看上去既可怜又委屈。
楚云深用袍袖替她抆了抆眼泪,语气极为平静道:「不过是女儿家的月事,为师也是头一回碰见,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夫说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为师替你去准备一下红枣姜汤,你先躺一会儿。」
容锦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师父说这麽多话,虽然她不知道月事是什麽东西,可是听师父的语气,应该不是很严重的病,这才有些放心,点了点头极为温顺道:「嗯。」
楚云深替小徒儿掖好被角,起身去准备晚上用红枣姜汤。
容锦看着自家师父的背影,心里满足的不得了。
她伸出手指细细的数,心想:大昭的女子十六便可及笄出嫁,还有三年,她是不是就可以嫁给师父了?
可是……师父会愿意娶她吗?
会的吧。毕竟师父身边没有别的姑娘,而且师父又这麽疼她。十三岁的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忙用被褥遮住了脑袋。
……唔,好羞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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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更羞人的还在后头,当容锦知道什麽叫月事,什麽叫男女有别之后,一想到自家的师父替她清洗,又替她换……她真的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来得及害羞,更让她烦恼的事情出现了——师父不让自己与他同榻了。
容锦不愿意,她自被师父捡来的那一天起,就每晚和师父同榻而眠,如今师父却不让自己与他一同睡了。
师父说:来了月事,她就是大姑娘了。
容锦抱着自家师父的腰,哭着求他,她不想一个人睡。可是一向疼她的师父却冷着脸,铁了心似的,一点儿都不动摇。
晚上的时候,她就独自坐在院内的藤椅上,低着头不回房。没了师父,她自然是睡不着的,可是师父都这麽拒绝她了,若是她在死缠烂打,就太不知羞了。
「阿锦。」
听到师父的低唤声,容锦缓缓抬起了头,她抆了抆眼泪,乖巧道:「徒儿错了,徒儿这就回房。」这几年师父虽然对她好一些了,可是她知道师父不喜欢她哭哭啼啼的,她不想让师父讨厌她。
楚云深看着眼前的小徒儿,脱下外袍替她披上,用手抆了抆她的泪珠子,才道:「若你实在不习惯,那为师不勉强,不过……以后一人一床被子,可好?」
见自家师父妥协,容锦开心的不得了,她踮起脚想亲他,可是师父长的太高,她只能亲到师父的下巴,待亲完了,她一颗心噗通噗通猛颤,低着头耳根子烫得厉害,最后才支支吾吾道:「谢谢师父。」
楚云深尚未感受到小徒儿的异样,只倒是遂了她的愿如今开心了。以前他不喜与人亲近,可是如今这小徒儿养了五年,她喜欢亲近自己,而他又习惯了她的亲近。
虽然小徒儿已经十三了,可是在他的眼里,仍旧是那个喜欢抱着他的大腿蹭、长不到大的女娃娃。
楚云深将稍稍弯腰,将小徒儿抱在怀里,在外头吹了这麽久的风,若是生了病,又要哭鼻子了。
容锦安安静静的窝在自家师父的怀里,脑袋蹭着师父的衣襟,心里甜蜜的不得了。
——她亲了他,师父没有生气,所以……还是师父还是喜欢她亲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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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嫁给师父的念头就像是一座大山,一直压在自己的心头,越来越重,重到她喘不过气。可是她是明白的,他俩是师徒,书上说:师父是不能娶徒儿的。
可是……师父不是一般人,他从未拘泥与这些,要不然也不会答应与她同榻。
容锦叹了一口气,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虽然师父没有夸过她长得好看,可是她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和鼻子,还是颇为满意的。
她长得不算丑吧。
这一日,熄了灯,容锦却是怎麽也睡不着。她悄悄的转过头,见自家师父安静的闭着眼睛,便将自己的被褥掀开,小心翼翼的钻到自家师父的怀里——师父的怀里最暖了。
可是她一动,身侧之人就察觉到了,她的手一下子被紧紧握住,耳畔传来她家师父低沉悦耳的声音:「阿锦,莫调皮。」
容锦胆子小,可是眼下却也不怕了,她缩了缩脖子,又凑了过去,极为熟稔的抱住身侧之人的窄腰,娇气道:「师父,徒儿冷。」
楚云深犹豫了一会儿,又察觉到他手心的小手确实冰冷,便伸手将她抱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如今她披散着长发,头上已经没了那两个小包子,可是摸上去还是很顺手,「现在可以睡了吧?」
师父没有拒绝她,容锦的胆子愈发是大了一些,语气急促道:「师父,徒儿……徒儿……」
「怎麽了?」
「徒儿喜欢师父,等徒儿长大了,嫁给师父好不好?」她低着头,将想要说的话一股脑儿悉数吐出,心跳如鼓,耳根子更是烫得厉害。
楚云深一愣,片刻才声色无澜道:「阿锦,以后不许提这个。」
「为什麽?」容锦没有想到师父会是这样的反应,抬起头看着他,屋内太暗,她看不清师父的脸,可是却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如一贯的神色淡淡。
「你还小。」楚云深亦是惊讶于小徒儿的心思,可是娶她这事,是他从未想过的——她只是他的小徒儿。
在他的眼里,她一直是个需要被他照顾的孩子。
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说服她,容锦顾不得这些,抓着自家师父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口处摁,一字一句坚定道:「师父,徒儿不小了,徒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再等两三年,就可以嫁人生子了。」
掌心的柔软让楚云深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将手撤开,言辞严厉道:「你再说这些,为师就将你逐出谷去。」
师父不要她了……
容锦心头一空,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她只是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可是师父却因此不要她了。
也对,她一直以为她的师父疼爱她,五年了,就算是养一只小猫小狗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她的师父,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冷冰冰的。
他虽然把她照顾的很好,可是却从来没有对她笑过。
容锦默默将身子转了过去,眼泪一下子就留了出来。
——师父不会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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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后,容锦就搬到自己的房内,晚上没了师父在身边,她自然是睡不着的。虽然那一晚的事情,师父没有提,可是就像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隐隐泛疼。
她想嫁给师父,师父却生气要将她赶走。
这一日,从未有外客的流音谷来了客人,容锦从房内出来,就见一个一袭白衣的美貌女子站在师父的身侧,看着师父浇着院子里的花。
那姑娘长得好看,白衣胜雪,体态婀娜,更是如仙子一般。二人的身侧是大团大团的花,有几只小鸽子亲昵的飞到白衣女子的手心处,啄着她手心的谷子。
——那是她的师父,她的鸽子。
容锦心里难受,正欲走过去,却见师父侧过头,将手中的水壶放下,对着身侧说话的姑娘浅浅一笑。
虽然笑容极浅,可是容锦还是看到了——师父在笑。
她不敢过去了,那个姑娘长的这麽好看,和师父看起来这麽般配,师父不喜欢自己,不愿意娶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若是她此刻过去了,师父一定会生气的。
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日都未出来,晚上的时候,师父才想到了她,端着饭食进了她的屋子。
容锦看着自己喜欢的菜肴,看着自家师父冰冷的面容,想起师父浅浅的笑意,一下子来了怒火,将菜肴悉数砸落在地。
「阿锦,你在做什麽!」
容锦忍不住哭了,却没有去抆眼泪,任由泪珠子流经自己的脸颊,哭了好一会儿,她才看着自家师父,一字一句坚定道:「楚云深,你那麽不喜欢我,那我……那我也不喜欢你好了。」。
没什麽大不了的,他不喜欢她,总会有男子喜欢她的。
楚云深面色未有动容,以为是姑娘家闹脾气,可是待看到榻边收拾好的包袱时,才眸色一深,缓缓开口道:「你要走?」
「对,反正我只不过是你捡来的,虽然拜你为师,但是也没有学什麽,只不过是替你喂喂鸽子,如今有了别人,自然不需有我再来喂鸽子了。眼下我对你动了别的心思,无法再当你的徒儿了。」她说的很快,怕自己后悔,可是等说完了,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五年了,师父会舍不得她吗?
楚云深转过身,未有任何挽留的话语,只淡淡道了一句:「你若想走,就走吧。」
她说的是事实,她只是自己五年前带回来的小女孩,如今长大了,亦是不需要他的照顾了,留在这流音谷,也不能做什麽。
走了也好,倒也清静。
再过两三年,嫁人生子。
容锦早就知道师父不会挽留,如今……倒也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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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流音谷一个月后,容锦便愈发的想念自己的师父,可是想起那日师父的言辞淡淡,她亦是拉不下脸再回去。
再回去做什麽?看着他与别的姑娘卿卿我我,看着他娶美娇娘,她还要开口叫「师娘」?
容锦咬了咬唇,她做不到。
在客栈内住了几日,她刚想出门,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心头一颤,从门缝中望去,一时心跳的厉害——是师父!
师父是来找她的吗?
可是——
不会的,以师父的性子,怎麽可能来找她呢?
虽然师父不是来找她的,可是如今能见着他,她亦是心头欢喜。晚上的时候,容锦偷偷出去,看看情况,若能偷偷看看师父,倒也不错。
客栈的后院,楚云深坐在石凳上喝酒,容锦眉头一皱,心想:师父不是一向不喝酒的吗?
她静静看了许久,最后见楚云深醉醺醺的倒在石桌上,便按捺不住小步走了过去……
她的师父,还是一身竹青色的长袍,墨发高高的梳起,用一根玉簪子固定,一丝不苟。就算是醉酒,也是安静的趴在石桌之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可是又怕他会醒过来,见他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容易胆子便大了一些,将手覆了上去。
温温热热的。
「师父……」容锦的声音又轻又低,听上去可怜巴巴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些日子,她好想他……可是师父不要她了。
虽然是自己说要走的,可师父却没有留她,一字不语,便让她离去。容锦委屈的吸了吸鼻子,然后弯下腰将自家师父扶了起来。
既然喝醉了,那她就不用怕了。
师父太高太重,容锦被压得喘不过起来,待终於将自家师父扶进房间,容锦用巾子替他抆了抆脸,为他褪了外袍细心照顾着他。
以前都是师父照顾她的,如今她长大了,却仍是什麽事儿都不会做。师父虽然不爱说话不爱笑,可是却将她照顾的极好,甚是连饭菜的口味都是按着她的喜好做的。
这麽好的师父,她会喜欢上是再自然不过的,可是……师父不喜欢她,亦不愿娶她。
她静静坐在榻边,看着自家师父清俊的容颜,因为醉酒有些一丝罕见的绯红,呼吸浅浅缓缓,醉得极厉害。容锦一下子起了玩性,将唇覆上去,偷偷啄了一下他的唇。
她虽然亲过他的脸,可是从未亲过他的唇。
柔软冰冷,泛着淡淡的酒香。
此举太过於大逆不道,容锦只碰了一下就缩了回来,她捂着心头,发现自己心跳得太厉害,脸颊亦是烫得厉害,许久,心思镇定了一下,她才重新看向躺在榻上的师父。
……她的师父,真好看啊。
容锦看着自家清俊无双的师父大人,想起那日的不快,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更加大逆不道的念头……
准确的说,是一个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