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葱油面
季鸿跟着走进厨房,余锦年正在剥香葱。
小香葱去掉葱白,只取水嫩鲜绿的那截葱叶,切作段,入油锅中熬至葱叶焦黄。之后将酱油、糖以一定比例调和,慢慢倒入油锅中,边搅边熬,使得酱与油熬制混合在一起,只有如此,香葱的味道才能融入到酱液中,成为上好的葱油浇头。因为做也做了,索性就多熬了些葱油,也一起挂出去卖。
之后下面,捞出,过水,团於碗中,浇上葱油汤头,撒上葱花,就是一碗简简单单、色泽油黄的葱油面,面嫩葱碧。
余锦年这才努努嘴,漫不经心道:“外面那个,你与他认识啊?”
“不算认识。”季鸿靠着门,观察着少年有些别扭的模样,似乎是非常想转头看他,又强着脾气不愿意看过来,於是他先自退一步,将抆手的手巾与他递过去,反问道,“你与他是怎麽遇上的。”
“就买药回来路上随便碰上的,非要跟我回来。”余锦年朝他斜乜一眼,顺手又用热骨汤冲了一锅鸡蛋茶,这样鸡蛋茶可以与葱油面搭配在一起做套餐,譬如某沙小吃就经常这样卖,应该挺好卖的罢……七七八八随便想了一堆,手下东西全部弄好,他才抆抆手,看看季鸿,道:“可人家与你道别来无恙呢,你何时与这种人有过恙?我看他不像什麽好人,当街就敢调戏人呢!”
季鸿想起上次在面馆被姜秉仁搭讪的事来,没想到今日那小子竟然纠缠到少年身上来了,不由眉心一皱:“是不像什麽好人,你与他远一点。”
“你都管起我了?”余锦年嘴角勾起一点点,去看季鸿,一扬头,鬓边有些许碎发垂落下来,他随手勾了一下,没勾住又滑了下来,索性不管了,继续道,“还没说,他把你怎麽着了,我怎麽不知道?他也与你光天化日、路遇劫匪,再做你护花使者了?”
原来是这麽回事,季鸿心下有些想笑,他这还没说什麽,少年却先将这一路遭遇倒了出来。季鸿将手指沾了沾清水,将少年那绺碎发拨到耳后,视线低垂,轻抿唇道:“哪里有什麽护花使者,不过是前几日他来面馆点菜,言语交谈了两句。”
什麽言语交谈,想必又是“小美人儿”、“小公子”的一通乱叫,还要不怕冷地扇他那把金丝扇!
余锦年顿时心有灵犀般的明白了,气呼呼地呸道:“该往他汤里加点辣根!”
季鸿无奈道:“少惹他,那是春风得意楼的少当家,姜府独子。”
“春风得意楼?”余锦年想了想,这周邻说大不大,三县二十二村,就属信安县城最是富裕,且又居南北枢道之间,城里行商坐贾数不胜数,是故酒肆食馆、逆旅客栈之业便落地生花,异常兴盛,而这其中,又以城东百花街上的“春风得意楼”最是生意兴隆,百年不殆。
要说这春风得意楼,也是有些渊源的;而它所在的百花街原本也不叫百花街,更为落俗,名为“进宝路”,取招财进宝之意。
据说此事是源於前朝一位新科状元郎,他便出自这信安县。说来状元郎没什麽稀奇的,稀奇的是这位状元郎年仅十七,一朝中试,金殿传胪,英姿飒爽,且又于恩荣宴上巧辨群臣,被当时天子亲点入翰林院,可谓是意气焕发,志得意满。但他毕竟不过十七,难免年少轻狂,某春日回乡探亲时,见进宝路此名,大呼三声“俗、俗、俗!”继而命人挪来百坛花草,沿着进宝路一字铺去,顿时街上百花缭乱,娇艳欲滴,春色横溢。
铺罢花路,正逢当日一家酒肆开业,听闻新科状元回乡探亲,便奉笔侍酒求一店名。状元非但未见恼意,当即泼墨挥洒,书下“春风得意”四个大字,悬与酒肆楼上。
从此,进宝路更名百花街,而那家新开的小酒肆,也成了今日门庭若市的“春风得意楼”。
但余锦年只知春风得意楼此名,也自门前经过数回,却从未在意过店内如何,更没留心过店老板姓甚名谁,原来,春风得意楼便是姜饼人小种马家里的产业。
季鸿道:“姜家百年基业传续至今,必然不会只靠春风得意楼入账,定是有其他门路,且姜家有姊妹乃县令宠妾,娇扬非常。所以才叫你不要招惹那姜小少爷。他若是说什麽,你就当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必理会。”
余锦年慢吞吞地唔了一声,纳闷道:“你怎麽知道这麽多?”
“不过是你知道的少罢了。”季鸿在旁笑了笑。而且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通晓便可,少年麽,只要每日能够照常开心做菜就够了——他似丝毫没有考虑,若是将来有一天,自己离开了余锦年,这些事又有谁去教他。
余锦年听了季鸿的话,歪歪脑袋,懂事地点点头,笑道:“好啦,我知道了,不闹事。”
季鸿看他笑容真诚,於是放下心来,将做好的葱油面传出去,好将那爱好四处调戏人的小少爷赶紧打发走。
余锦年盯着季鸿的背影消失在前堂的隔帘下,忽地脸色一改,跳起来够到厨间木柜上的一个小瓦罐,打开盖子来探头一嗅,顿时呛得打了个喷嚏。他屏息剜来一勺黄绿色粉末,洒到姜饼人的汤碗里,加了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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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秉仁看看面,又看看蛋汤,表情分外嫌弃,他才想说什麽,抬起头看见余锦年用一副笑眯眯的眼神盯着他,顿时不敢张口了,生怕他又讲出什麽血水粘液臊肠之类的不堪入耳的玩意儿来,刚才听到的那番关於猪肚丝的话,已经足够令他这个月都不想再碰肚肉了。
他拿起木竹筷子,仍忍不住要对这面嗤之以鼻,但因为走跨了整个县城,此时确实饿了,也懒得挑剔,便挑起面条往嘴里送去。
春风得意楼的小主子,此时正窝坐在一个破落小店里,吃一碗没菜没肉的葱油面,这事儿若是被他那些纨絝朋友们看见了,定是能将他嘲笑得今年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姜秉仁哀声叹气地嚼着面,咂咂嘴:“咦?”
这葱油面虽看着简单,却并不敷衍,入嘴时面条劲道,葱香满口,最重要的是配上小萝卜腌菜,更是绝妙。他们春风得意楼有不少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甚至还有舞姬乐姬迎风起舞,是从不卖这样寒酸低贱的菜色,往日他也尝过路旁售卖的此面,却是口感淡薄,食之无味,没有这样的好滋味。
他又吃了几口,脸上嫌弃之情渐渐消退,忽地频频点头。
余锦年在店前立了他自制的看板,上面画着一碗面和一碗汤,再画个花边圈儿,将汤与面圈起来,标上价钱。不多时,就有不少其他食客进来询问,得知这叫“套餐”,图上两物套一块儿买有优惠,便纷纷点了来尝尝。
这边姜秉仁吃过一碗,又举手要再点一碗。
等面的功夫,他端起蛋汤里,仔细端详了一下,便仰头喝了一大口。
“噗——!啊救命——!”
季鸿正左右收账,见那小少爷喷了一桌子,正挂着一嘴的蛋花汤糊四处疯狂地找水喝,口中连连呼喊救命,再一转头,看到从隔帘下钻过来上菜的少年,正面壁俯首,双肩抖动。
似乎是在……笑。
“……”季鸿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道,果然如此。他从柜上提了一壶凉茶,往姜秉仁桌上一置,便快步走过去拉住余锦年的手,低声道,“不是答应季某了吗,怎麽又去捉弄他。”
余锦年吐吐舌头,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彷佛有明月映照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