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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酒蒸鱼

一听说驴子没了,余锦年着急起来,驴车是他雇的不说,他可是在人家那儿压了银两的,若是驴子丢了,他可就赔大了。

他焦急地问:“驴子怎麽会不见?车呢,车还在吗?”

钱大道:“车倒是还在,只驴没了。栓驴那棵树底下的草都薅光了,我估摸着是驴嚼秃了草,自己挣开了绳儿,一路吃进山林子里了。”

这是个什麽样的馋驴,为了两口草连绳子都挣开了!

钱大见余锦年一脸痛惜,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是他请年哥儿来瞧病的,末了还把人家的驴给弄丢了,忙又说:“刚才在山脚下我已粗找过一遍,这家豢的驴性子没那麽野,指不定明早就自己溜出来了呐!”

听他都如此说,余锦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什麽办法,只好暂定下心,先将手头的活计做完。

木屋后头摆了两口硕大的石缸,一口用来蓄水,另一口则用来存鱼。钱大毕竟是以捕鱼为生,此时,缸里便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鲫瓜子,长约六寸,身扁肚白,一瞧便知是肉嫩骨松的好鱼。

水中之物,各有裨益,如鲤之下乳平喘,蟹之益阴补髓,这鲫瓜子自然也不无好处,其甘温入脾,补气摄血,亦能化湿,算得上是鱼中上品了。

余锦年取出其中稍小的一条鲫瓜子,拿刀背猛地拍昏了,便剖腹去鳞,剜去内脏。鱼之一味,胜之在鲜,必须现吃现杀才行,且若是想品鱼之本味,其实重油重盐、过火过酱皆是下法,唯有蒸之一字,方能聚其鲜美。

因钱大家中有一坛上好的秋油——有道是“日晒三伏,晴则夜露,深秋第一篘者胜①”,讲的便是秋油了,实则就是经过三伏曝晒慢酿而成的好酱油,其味香醇厚美,入菜蘸食,荤素相宜——於是余锦年便打算做个酒蒸鱼。

蒸鱼是最容易不过的烹鱼法,他将洗好的鲫瓜子摆在大盘上,在鱼肚中填上几段葱姜,再将家中自饮的粗酒淋在鱼背,浇上两盏秋油,直接入锅以水热蒸。蒸鱼务必要阖好锅盖,一气蒸熟,否则鱼的鲜美之气便要顺着缝隙蒸走了。

这样蒸出来的鲫瓜子脂软肉嫩,且无鱼腥,而又不只是鲫鱼,边、鲤之类皆可如此酒蒸。鱼蒸熟后,余锦年又快手将切碎焯熟的香蕈笋丁洒於其上,阖盖微焖,即可出锅尝鲜。

最后干烙几张黍米饼,清烫一份在木屋后林里鲜采的野黄鹌菜,便能上桌开饭了。

钱大进屋时见菜肉满桌,简直比过节还丰盛了,其中食材俱是自家林间之物就罢了,还能治病,一时目瞪口呆,没等落座就要下手去捡那菜吃,被林乔照手背打了一下,嗔怪道:“年哥儿和季公子都还没坐呢,你便下手去抓,也不让人笑话。”

男人嘿嘿一笑,忙请余锦年二人落座,稀奇道:“年哥儿,菜真能治病?”

余锦年道:“药食同源,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这黄鹌菜便是给钱大哥你做的。”

钱大奇怪道:“给我?我可没生病啊!”

余锦年笑说:“你整日在河边鱼市高声叫卖,天长日久难免损伤咽喉,这黄鹌菜清热利咽,可不是对症了?”

“这麽说来,这几日我倒真觉得有些喊不动了,喉咙又干又痒。”钱大啧啧称奇,顿时对余锦年心生钦佩,热忱地让过余锦年与季鸿后,便万分高兴地给林乔夹了块鱼,“乔乔,快吃。我就说年哥儿是个奇人,定是能治好你的病!”

林乔低垂着头,因钱大明目张胆地与她夹菜而有些害羞,然而她脸上疤痕纵横,显得略微狰狞,将这份女儿娇羞在实际上打了大大的折扣。

余锦年一边默默啃饼子,一边可惜林乔遭遇,又在心底道,其实她如此这般,也算是因祸生福,得偿所愿了吧。

“好歹吃些菜。”他正走神,季鸿与他夹了小小一块鱼肉,只是鱼尾附近的嫩肉,并非鱼腹鱼腮等肥美之处,他知道这餐是专为钱大夫妇做的,他们两个不好喧宾夺主,但又见不得少年光啃硬饼子。

余锦年吃了口鱼肉,又吃了口烫菜,就摇头说吃不下了,抱着张啃了一半的饼子,跑到木屋外头,在鸡窝旁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托着腮看林子深处:“唉……”

那可是一头驴子啊!其心痛程度大抵和前世弄丢了人家的车差不多罢,虽然是个国产杂牌车,可好歹也是车啊!

天色渐晚,山中林茂枝密,遮天蔽日,更是晦暗。

余锦年换了只手托腮,又“唉”一声。

不出片刻,季鸿就跟过来,问道:“怎麽?”

余锦年忧愁满面,扁扁嘴看向季鸿:“心疼我的驴……”

果然还是放不下那头贪吃的驴吗,季鸿本想说不过是一头驴,可看到少年委屈兮兮,一脸愁苦,一声接一声的长吁短叹,不仅将他也叹愁了,还将他的心都叹软了,让他实在说不出“丢了便丢了”这种话,只好无奈道:“你吃饱些,我陪你去找。”

“真的?”余锦年眼睛一亮,高兴地跳起来道,“季鸿,我太喜欢你了!”

随口喊完,他便兴冲冲跑进屋里,去跟钱大说一声,却不知此时季鸿面如锅炭,心中更是郁郁——好容易听到少年表白心迹,竟是为了一头贪嘴的驴?

过会,余锦年抱着披风出来了。钱大提着盏灯,很是发愁地跟在后头,他拦住季鸿道:“天晚了,此时进山实在不安全,还是莫去寻了,明日天亮再找也是一样。”

季鸿接过灯:“无妨,他性子就是这样,不让他去找一找,今晚是睡不好觉的。我陪他走一圈,不走远,过会儿便回来。”

钱大见拦不住,又忙提出两支竹筒来,俱用细绳拴着,道:“晚上山间阴冷,带上两筒酒,若是冷了还能暖暖身子。”

季鸿谢过他,便领着兴致勃勃的余锦年进入了山林。

……

林里倒也不如何安静,多得是虫鸣叶响,沙沙簌簌,却自称一派安适悠闲,反而是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倒显得与这林野之声格格不入。

余锦年在前方四处乱看,季鸿紧跟其后替他打灯。

说是出来找驴的,可这荒山野岭的去哪里找,那驴又不通人性,总不会这边喊一声,那边便哎一句。更何况那驴子又不是他的小叮当,唤几声名儿就会跑出来,他总不能漫山遍野地喊:“驴!驴!”

那样也忒傻了些。

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余锦年回过神来,天都已经黑尽了,除却自己脚下的一点光源,更远处简直漆黑如墨,头顶枝桠上斜斜挂着半轮银月,也不甚明亮,他倏忽记起季鸿怕黑,一时脚下顿住,哎呀一声。

“我们回去吧!”余锦年攥住季鸿的手,小心地接着微弱灯火去看季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