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他瞪着眼睛看着那两人,心中无限震惊:季三公子竟已沉迷如此,竟也染上了涂香抹粉的恶习不成!

世说红颜祸水,他看这少年也是一锅祸水!

余锦年跟着粉鹃照旧去了内院,全不知严荣在后头怎样腹诽他带坏了季公子,不过就算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会得意洋洋地搂着季鸿的腰耀武扬威,恃宠而骄地来一句“啊,就是带坏了,怎样?”,怕是要活生生气死这位严大人。

两人到了上次那间屋子,严玉姚已经在里头了,正靠在一张美人榻上小憩,一个小丫头正缓缓地为她揉捏太阳穴,旁边的小塌几上摆着两道点心菓子,瞧着模样挺精致的,严玉姚只尝了一口就皱眉推开了。

粉鹃将食盒里的山药汤丸与藕丝羹端上去,严玉姚总之也看不见,便叫粉鹃给说说是什麽东西。粉鹃用瓷勺剜了一角藕丝羹,红盈盈的山楂糕丝卧在弹嫩的白蛋羹上,看着赏心悦目,入口也爽滑即化,这藕丝羹晾得温凉不热,比起是一道热羹,口感上更像是一种甜膏。

严玉姚这两日跟严荣怄气,没吃什麽东西,只偶尔被粉鹃劝着吃两口米粥,胃中空了许久,眼下正翻恶心,不过这道酸酸甜甜的藕丝羹进了肚,倒是舒服很多,且心中有了慰借,就也多吃了两口。

她刚要与余锦年说话,严荣清咳两声走了进来,严玉姚一见他就心中烦恼,没好气道:“哥哥盯我这般紧,是怕我紮翅膀偷偷飞了不成?”

严荣心里也不痛快,不由语气重了一些:“你怎麽说话?这样的脾气日后嫁了人,如何能相夫教子!”

严玉姚登时将勺子往碗里一丢,眼中又红又湿:“嫁人嫁人嫁人……你们将我领回来,不就是因为你们严家没有女儿,要将我送出去做人情买卖!我在你们眼里和外头的女货有什麽分别?女货还能有一张卖身契做指望,你们却用一纸婚书让我这辈子都与人做牛马!”

什麽是女货,便是那些拐来的,可以拿钱随意买卖的姑娘闺女们。女货是贱称,只因她们在外头那些人牙的眼里,早就不是个人了,就是个活货物,只要是活的就行,就能给他们带来白花花的银子。

严玉姚也算是大家闺秀,竟将自家哥哥与外头的人牙比在一起,能讲出这种话来,怕是真的对这桩婚事不满到了极致。

“你是什麽身份,那些女货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怎能相提并论!”严荣气得头脑发胀,张口就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天经地义,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麽样子,可还有一点闺秀仪礼?!”

严玉姚别着头,消极抵抗,充耳不闻,或许是得知曹诺就在县中,心里还抱着一点希冀,眼中甚还有些奇异的亮光。

余锦年缩在屋角阴影里,一副受了牵连的无辜表情,心想,怎麽我每回来都要听你们吵架?我就合该要做个和事佬麽,他摇摇头,小声道:“那个,严大人……五小姐还有病在身,难免脾气差些,你们也莫要争吵了。”

不说还好,这麽一说,严荣不禁冷笑一声:“她还有这般力气朝我吼,可像是有病在身?我看她就是受了那些俗谈杂录的煽惑,净日里说的都是什麽没规没矩的东西!”

他一气之下扭头出门,往院中走了一段,一脚踹开了严玉姚的闺门,又叫来几名小厮,吩咐道:“将小姐柜中杂书都扔了,今后只许给小姐看贤女书和女史箴规,谁在手脚不干净往小姐房里放那些阿物儿,径直打死!”

严玉姚睁大了眼睛,霍然坐直了身体,简直是不敢置信。

一群小厮面面相觑,都纷纷看向了严玉姚。

严荣一瞪眼:“瞧她作甚麽,她是主子,我是主子?!”

两个都是主子,只有他们是奴仆,小厮们垂下头,踌躇了一会儿,终於还是进房搜刮起杂书,纵然粉鹃在一旁不住地使眼色,暗示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架不住严荣在门口抱臂督工,最后还是将所有的杂书一本不落地翻了出来,摞到院中。

这一看不要紧,竟有数十本之多,什麽志异怪谈、世情传奇、话本小图。

严荣指着道:“这就是你看的东西?拿灯来!”

“……”严玉姚已气惊到说不出话来,直捂着头阵阵发痛。

粉鹃嗵得一声跪倒,求道:“大公子,求您别、别拿灯,小姐就这些东西了,她什麽都没有,您就给她留下罢!粉鹃保证以后绝不再给小姐拿这些东西,就这些了,您就给她留两本罢!”

“她还想有以后?”严荣质问一声,又压着气吩咐底下人,“将小姐带回房,以后每日定好时辰,我会请大夫来给她诊脉,她就莫要出门了。”他又转头对余锦年说,“今日便劳烦余老板了,余老板诊过脉后有方有药俱交给门前小厮即可。今日家中烦乱,让季公子看笑话了,荣也就不虚留二位。”

这是要禁足的意思。

有一群小厮盯着,严荣便甩袖而去。余锦年看了看严玉姚,又仰头看了看季鸿,似乎是不知道怎麽办才好。

季鸿扶了下少年的腰,轻轻摇了摇头。

余锦年拿不定主意时向来是听季鸿的,季鸿都这样说,他也不好直接插手人家的家事,便挪移过去给五小姐诊了脉,脉象还是那样,没什麽太大的变化,只是两日未能好好进食,又更弱了一些。余锦年瞧着五小姐脸上煞白一片,便拿出罗老先生借给他的针包来,在太阳、风池、合谷各下了针。

严玉姚直着一双盲眼望着前方,忽然说:“好不了了。”

“啊,”余锦年意识到她是在说病的事,“其实能好的,五小姐,这病没有那麽凶险,不过你要信我……”

“帮我个忙。”严玉姚打断他道。

余锦年问:“什麽?”

她从衣襟里拽出个东西,正是那日曹诺从颈上摘下来的镶金银骨牙,她也一直贴身带着。严玉姚摸索着,将骨牙偷偷塞到余锦年手里,不舍道:“今日我被禁足在院,怕是此后无法再与他相会了。诺哥是有情义的,姚儿知道,只是……”

“唉。”严玉姚叹了一声,“请年哥儿将此物还给诺哥,并转告他,不要再等姚儿了。听说滇府风景奇妙,天蓝水碧,上有皑皑雪山,下有春意盎然,风花雪月、风土人情无不缤纷,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她向往道,“兴宜府的家早就没了,让他回滇府去罢……姚儿是无缘去了,让他带着这个,就当是带姚儿一起见了美景。”

余锦年攥着骨牙:“……那你?”

严玉姚摇摇头,闪烁其词道:“我又能怎麽办呢。”

余锦年见她神色默默,不欲多言,只好起身告辞:“那我先开些安神汤给五小姐,明日再来诊治。”他要了笔墨,写了副宁心安神的方子交给小厮,领了诊金,便与季鸿一同离开,严玉姚则由粉鹃扶着回了房。

他们二人走出严府,余锦年看着手里的骨牙,嘀咕道:“我去哪儿找曹诺啊?去上次那个茶楼撞撞运气?”

季鸿嗯了声,又蹙眉道:“治病便是治病,他们的事你莫要多管,都不是什麽省心的,小心反招了一身的腥。”

“哦。”余锦年老实应下来。

季鸿忍不住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他们两个人前脚离了严府,正沿路逛着两旁新出的摊子,还计画着去看看之前订的小首饰好了没有,路旁来了个搅唆罗蜜的老头儿,花白胡子,满脸皱纹,正乐呵呵地用小竹棍在烧热的小糖锅里搅动,他这厢一手拉出一个,周围挤了好些小孩子欢呼雀跃。

余锦年站在其中简直是鹤立鸡群,显得格格不入,他自己却是没自觉的,伸手接过了老头儿递给他的唆罗蜜糖,琥珀色的,晶莹剔透,转头就高兴地拿给季鸿看,非要让季鸿尝一口。

季鸿自是不爱这些小孩子玩意儿的,便低头象征性的抿了一下,果不其然甜得人发腻,余锦年见他确实吃过了,就拿回来自己舔着吃,也不嫌上头沾了季鸿的口水,舔得啧啧作响,十分投入,粉红舌尖一探一缩。

余锦年左瞧右看地正吮得开心,季鸿忽地伸头过去,就着他的手又尝了一口。

两人打闹着,肩头挨着肩头,袖子里的手也纠在了一起。

此时后脚严府里狂奔而出一个小厮,神色慌张地往外跑,到了街上心下一乱,竟跑错了方向,他急得满头大汗,再扭头往回去,突然眼睛一亮,瞧见了人群当中一高一矮的两个清俊身影。

小厮简直是见了大救星,立刻扑通冲了过去,一个猛子紮在余锦年脚下,吓得余锦年好险没把舌头给咬断。

他捂着被自己咬疼了的嘴,一脸纳闷地看着脚边的小哥。

那小厮扯着破锣嗓子哭喊道:“小神医!你快、快救救……我家小姐吊了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