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2 / 2)

有人喊道:“有救了有救了!老天爷要落雨了!”

季鸿回头看了一眼,满目橘红,分不清究竟是远处的朝霞,还是近处的火光。他在层层叠叠往下滴答着水珠的红斗篷里扒了扒,露出一张少年人昏沉的脸,季鸿沿着眉骨脸颊细细地看,看了满眼的烟烬,他还想伸手摸一摸,手抬了一半刚碰到了少年的脸颊,就突然沉沉地坠了下去。

闵雪飞受了惊,一把将他携住:“叔鸾?”

——

季鸿久违地又梦见了二哥季延,好像与余锦年在一起后,他就鲜少能够再见到二哥了。今次相见却换了地方,不再是漆黑一片的虚无,而是在那个雪洞里,而他明明已经被雪刺盲了眼,却竟然看到了面前的火堆。

二哥正在火堆前烤肉。

季鸿猛地站起来,挥手将他手里插着肉块的木枝打进了火里。

“哎呀!”季延笑了笑,竟直接徒手从火里拿出了那块肉,小心地撕下外面被烤焦了的黑壳儿,露出里头嗞嗞冒油的鲜嫩肉块,“别怕,是鹿肉。”

他好像是神仙一样,随手一变就能变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会儿又从袖兜里摸出了盐罐,还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片宽阔的绿叶,他用叶片托着肉,往肉上洒好盐,笑道:“阿鸿长大了。见了二哥却没有哭嚷着要跟二哥换命,这是第一次罢?”

季鸿伸手接过叶片,道:“很久没有见到二哥了。”

这些年季鸿一直在生长,而季延则完全停在了他死去的那个年纪,仍是一副少年模样,与如今的季鸿在一起时,倒像是他是弟弟,而季鸿才是哥哥。

季延笑盈盈地看着他:“不久,半年而已。”他看季鸿一直盯着手里的烤肉看,似乎要将那肉丝都看出花儿来,不禁啧啧两声,“真的是鹿肉。”

季鸿没说话,也不肯吃。

季延换了个姿势,托着腮问:“哎呀,我们的小阿鸿真的长大了,都不爱跟哥哥说话了……好吧,他叫什麽?”

“嗯?”季鸿冲钝了片刻,停下了翻看肉块的手,有些困惑地望着季延。只是他还什麽都没说,季延却彷佛已听到了他的心声,满意地点点头:“锦,年——嗯,不错,挺乖的孩子。”

洞外寒风呼啸,片片雪花凝在洞口上,季鸿没有搭他的话,反而问他:“这次怎麽是在雪洞?”

季延听罢却笑起来,他倚在雪地上,却像倚靠在什麽金丝软塌上一般悠然,一身的红衣,无论过了多少年,仍然是那般俊秀夺目。雪爬上衣角,又被他拂落下去,他轻松道:“一直都是雪洞呀,只不过是阿鸿你不敢睁眼看看罢了。真的奇怪,你那样怕黑,明明走出去就好了,却要一直把自己关在最黑的雪洞里,还连累了我也困在这儿。”

一直以来困扰着季鸿的噩梦,就这样被他一带而过,可是转念想想,正是如此,对方才是他的二哥,只有季延才会这样取笑他。

季延拂拂衣袖站起来,脸上仍旧是季鸿最熟悉的那种爽朗笑容,那笑容即便是最后一刻,都一直轻响在季鸿的耳边。他走近了,好奇地看了看季鸿发中插着的一只玉簪,看够了,他才耸耸肩膀,围着雪洞走了一圈,道:“你怕黑,只不过是害怕黑暗里有我的屍体,那麽你也看到了,这里什麽都没有。阿鸿……你还怕吗?”

季鸿无言,季延却一挥手,洞中篝火突然蹿高三丈,迅速将整个雪洞焚成一片火海,火中渐渐浮现出奇异的景象——断裂的房梁,倾倒的木柜,沿着石砖纹路渗透的鲜血,一只从门板下伸出的伤痕累累的手,以及一只滚到脚边叮当作响的刀铃。

季鸿不由得倒退半步。

紧接着一切尽归黑暗,似乎有人在四周游走,他猛地伸手抓住了那人,想也不想就往怀里拽,急切地唤道:“锦年!”

拽到了眼前,才发现那并不是余锦年。季鸿松开手,眉心微微蹙起:“二哥……”

季延款款笑道:“你看,你怕的已经不是我了。我已经死了,他还活着……也幸好他还活着。你早该去担心活着的那个,至少担心他是值得的,而非困步於我这个死了很多年、什麽都不能给你的二哥身上,你说对不对?”

季鸿看着他,突然问道:“二哥要走了?”

季延伸出手指,在季鸿心口点了几点,很是好笑地说:“我这个做二哥的还怎麽好一直霸占着这儿,该腾地儿了。”他盯着季鸿,义正言辞地道,“好好修缮一下,虐待二哥也就罢了,莫让人家也住这寒酸透顶的雪洞。”

他向着洞外走去,红衣扫过白雪,季鸿对着他背影道:“二哥。再留一会儿,我想让你看看他。他很讨人喜欢的。”

“不了,已经见过了。”季延摆摆手,“替我谢谢他,水晶菊花糕很好吃。”

季鸿:“……”

又一息一瞬,雪化成了雨,在天地之间淅淅沥沥地下。

季鸿睁开眼,才发现那雨声并非是梦,又抬起手,发现手臂上受伤处已经包紮好了。

闵雪飞端着汤碗走进来,看到季鸿正在床边披衣套靴,口中咳嗽连连,忙放下手中东西走过去:“怎麽突然就醒了,大夫说你是被烟火燎了肺,须得静养。”

他道:“二哥来过,又走了。”

闵雪飞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又犯了癔症,毕竟当年刚从雪原被救回来时,他发着高烧,没少说胡话,即便后来病好了,也是性情大变,有时虚实不分,也念叨二哥就在身边什麽的。不过这麽多年,闵雪飞以为他至少能看开一些了,谁想这突然的,怎麽又提起这种事来。

季鸿看出他受惊吓似的表情,又补充道:“做了个梦而已。”

闵雪飞半信半疑,季鸿却起身下地:“锦年呢?”

出了门,正碰上罗老先生从旁边房间里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从门缝中窥视到了趴在床上的少年,一个药僮正在床前做着什麽,挡住了季鸿大半窥视的目光,他只好拉住罗谦仔细盘问:“他状况可好?可有受什麽伤?有什麽需要注意的?”

他有些心焦,说得便快,情急之中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罗老先生抬手稳住了季鸿,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孩子虽是被砸昏过去,但福大命大,睡上一觉便也醒了,只不过一冷一热的,便有些烧。至於后背上的刀伤,一时半刻是急不得的,得慢慢来养。其余的人俱是些皮肉外伤,没什麽大碍,至於老板娘……唉,情形着实不太好。眼下我那小徒正为小先生包紮伤口,诸位稍候片刻再进去看望罢。”

“——刀伤?”季鸿和闵雪飞异口同声。

他是被困火中,怎麽会有刀伤?闵雪飞警惕起来,立刻唤来诗情画意,让他们叫来一个参与了扑火的伙计,问道:“你可看见了,火是怎麽起的?”

那伙计一脸迷茫,挠了挠头发说:“我也不清楚,我昨儿个夜里起来放水,就听见外头噌哐一阵乱响,我还以为是来了盗匪,吓得躲在柴房里都不敢出来。过了会儿听外头没动静了,我再出来一看,那一碗面馆已经烧起来了!就赶紧叫着人去扑火……”

听他这番说辞,季鸿顿时四下寻去,看了半天,才突然想起:“石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