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2 / 2)

这叫八仙糕,有健脾胃的功效。只是因为用药汁揉出来的,颜色上有些重,余锦年便想着再做个茯苓小米糕,一起配色。

不过家中小米用完了,得有人出去买,余锦年正好不想在家里闷着,便自己拎着篮子去了。

尽管出了那样的流言,街上还是很热闹,对百姓来说,上头那片天到底姓什麽根本无关紧要,还不如今日的菜价几何、肉价几两来得重要。因为刚经了大疫,城中还是有不少聚集起来的乞丐和流民,每天巴巴地盼着哪家大善人出来施粥。

余锦年手里还有些闲钱,就买了几个杂粮馒头,偷偷地给转角几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分了,看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起身要走,几个孩子就将他缠上了,也不管他要吃的,只是尾巴似的跟在后头,唱之前街上传开的童谣。余锦年听这童谣就来气,回头喝了一声“不许唱这个”!

孩子们一愣,大概是看他长得嫩,也不怕他,没等他走出太远就又追了上来,开口唱些不入流的小曲儿,唱着唱着还带上了颜色,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

余锦年越听越觉得凄凉,自己这摊上件儿糟心事,以后还不知能不能过上有颜色的生活,却在这里听一群毛头小子唱颜色,顿时感觉心境悲凉,一瞬间连青灯伴古佛的日子都想好了。他走到前头买了两支糖葫芦,让这些恼人的孩子们一人一颗分着吃去,别再烦自己。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段明则在院子里长吁短叹,忧心忡忡。

过了晌午,余锦年还是没回来,季鸿也没醒,厨娘们做的饭菜远不如余锦年的手艺,闵雪飞等人虽对菜肴没什麽太大的执念,但毕竟是吃惯了好东西,再吃这些还是有点不习惯。闵雪飞随口问了一句余锦年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倒是厨娘提了句说是买菜,可谁家买菜买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回来?

自余锦年出门后两个半时辰,季鸿才悠悠转醒。

叫了两声,也没人应答,便自己下床收拾,却不想将一只靴子踢到了床下,他弓腰去捡,发现床底下有一只不甚太大的小箱子,也没上锁。他不记得自己有这麽个物件,遂拉出来看了看。

红枣木的小箱子,扣着金锁扣,一拨就开,里头是些瓶瓶罐罐,一些银钱银票,还有几种不知做什麽用的脂膏,闻起来有股淡淡的幽香,也有闻着像什麽甜果子的,有的已经用了不少,有的还是满的。季鸿虽说不记得这些东西,但莫名地却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眼熟。

翻了翻,也没什麽了,正要放回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什麽暗扣,竟是哢哒一声,掀开了一块板子——原是下头还有一层。

只是下面那层的东西让季鸿身心俱骇,几如五雷轰顶般,震得灵台发麻。

这是、这是,母亲的弯刀?!怎麽会在这里?

他明明记得这刀在……

好像有什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立刻被他的潜意识压下去了,彷佛一旦抓住了这个闪现的念头,就会有别的什麽顷刻轰塌,会让他现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会让他面临一种未知的可怕。

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要去想——这把刀究竟……在谁的手里来着?

……

外头段明吃过饭,又借题发挥调教了一番手下的人,才回到院子里,只听“咣啷”一声,像是什麽东西被撞翻了,他一下子将心提起来,正要冲进门去,却见那门霍然洞开,门后站着个微微发颤的男人,脸上血色褪尽,好一副气急攻心的模样。

段明不由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发什麽病。

季鸿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但发出来的声音还是有些颤巍巍:“五百两……给他了?”

段明以为他随口说说的,怎麽还真放在心上了?难不成他还要亲自强塞给小公子五百两,把人打发走吗?他要是这辈子再也不醒了也就算了,要是以后想起来了,知道是自己亲自把人赶走了,还不得为此抓狂?段明舔了舔嘴皮,视线瞥到一旁,心道主子这是为了您好,於是闪烁其词道:“给、给了,他拿了钱就走了。”

季鸿脚下一晃,面色更加苍白,匆匆出来两步,把上赶着来扶他的段明推到了一边。

到了院子门口,又回头:“往哪?”

段明一懵:“啊?什、什麽往哪?”

季鸿怒不可遏:“我问你他往哪去了!”

段明心想怎麽的,这是觉得五百两给多了吗?可他哪里知道那小神医去哪了,看着自家主子这表情,他又委实不敢说“不知”,只能硬着头皮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视线直往天上瞟,摇摆不定道:“大概是往……往那罢?”

季鸿二话不说,拔腿就往他指的方向走。

等段明反应过来,他已瞬间消失在人群当中,段明吓得忙纠集了若干个手下,分散开了去追。别说他现下脑子不清醒,就算是清醒了,这时候这麽乱,那贺逻阿还扬言要用季家人血祭先祖,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当年绑架的事!万不能一个人都不带就出门啊!

季鸿出了巷子,一路往北去,但凡遇到个驾马车的就赶上去看看,有牵骡子的也停下来瞧瞧,又想着他要是走,除了马匹,总得置办点干粮罢,就连沿街的点心大饼铺子也转了个遍,直到了北城门也没瞧见人。

守城兵士见他披头散发地一路飘过来,确有玉山将倾之美,一时间还看愣了,直到被这位季大人抓住了领子,问他们有没有瞧见一个少年郎出城去,才猛地回过神来。几人用力回忆了几番,不好意思道:“今日有好多少年郎出城,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一个?那人可是犯了什麽罪?要不要我们派人去捉拿?”

一个农妇挎着篮子经过,瞧见了季鸿,凑上去道:“这是季大人罢?大人说的可是那位妙手仁心的小神医?老妇一个时辰之前进城的时候,正瞧见他在这城门口附近呢!瞧着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模样,约莫着这个时辰,该是早就出城去了罢?”

“……”季鸿怔住,好似刹那间失了魂魄,最后那点希望也被人抽去了,他在原地徘徊良久,望着敞开的城门说不出话,那兵士问他要不要出城去找,问他出了什麽事,他也无暇回答。

心情不大好?

那自然是心情不好,他迷迷糊糊地都跟人说的是什麽混账话啊,五百两要把人打发走又是桩什麽混蛋事?!他如何寻人,寻到了如何说?辩解自己是无心?无心如何,有意又如何,如今那少年默不作声收下了五百两就走了,岂不就是对他失望了。

他也以为自己早就能放下二哥的死了,可到头来还是因为这件事犯病,还伤了少年的心。他会去哪儿,京城怕是不会去了,那会回信安吗,还是去涂城接上孩子们,另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兵士见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袖口里滴滴答答往下落红,忙追上去问:“大人,您没事罢?大人?”

“滚。”季鸿冷声斥开了他,有些魂不守舍地挪步,想着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前路要蹚平,可转念一想,没了余锦年,他蹚平了道路又有什麽意义,他还何苦要过这样追名逐利、蝇营狗苟的日子。

不如早些年就随二哥去了,还落得个干净。

段明等人终於在人群里瞧见了他,也被他斥开,几人不敢再凑过去,只不远不近地跟着,警惕四周。

滁南城中还是有不少人认识季鸿的,这段时间他在滁南也的确是造福了一方百姓,且因为生得俊俏,得了不少人的钦慕,之前出府公办时要麽是官服,要麽是方便行动的劲装,会有那麽一点冷煞气,让人不敢上前。不过这会儿他只着一身软白的宽袖大衫,眉眼低垂,云似的乌发垂落在肩,仿若大病初愈,羸弱飘忽,真的的确确是个罕见的美人。

他便这样心不在焉地一路走,围观的百姓就跟着一路看,见他不气也不恼,有女娘们胆子大了,还往他身上抛花枝。

余锦年付账时,篮子已装满了,只好将新买的东西捧在怀里,结清了钱,走出店门时,见街道上人头涌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戏班子游街。

他随手揪住了一个赶着去看热闹的姐儿,问道:“前头什麽事啊?这麽热闹?”

那姐儿穿得便泼辣,瞧着当是哪家楚馆里跑出来瞧热闹的,见他这样问,还嘲笑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那前头呀是个霞姿月韵的璧人!那一副好样貌,直如谪仙下世,保你见一次就魂牵梦萦,若是能得他一个青睐,便是黄金万两也值得!”

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了罢?谁肯黄金万两买人一个回眸?

余锦年挎着篮子要走,又心生不服,心道:我倒是不信了,竟还有人比我家里那个更让人魂牵梦萦?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这般大言不惭!敢自诩谪仙下世了?!

说着便拔腿往人群里走。

削尖了脑袋往里挤了挤,可谁也不让他,约莫是在追星这件事上,古往今来大家都一样,谁也不肯放过近距离观察美人的机会,但同时谁也不敢离得美人太近,就好像这人自带“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气场。

余锦年顾着怀里的东西,差点被人把袖子扯断,他虽是一把拽住了,可袖子还是被不知谁身上的挂饰勾破了半边。

更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推攘攘,竟将他一脚踹进了圈里去,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谁踹我?!”余锦年瞪眼要骂人,“不就是个美人吗,一个个儿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季鸿:“……”

余锦年回过头来,想着反正已经被人挤进来了,不妨多看那人几眼,谁知一回头就愣住了——眼前这位墨发披垂,姿容昳丽,形态懒散的下世谪仙,可不正是最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一个??

余锦年:“……”

他跑出来游什麽街啊?

季鸿沉寂了一路的眼睛微微一亮,原来他还没走!正要上去扯人袖子,却注意到他怀里的东西,是尊金光灿灿的佛像,坐在他怀里无悲无喜,睥睨着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再看他篮子中,竟是一只木鱼。

余锦年想把他领回家去,可两手都占用着,他想着腾出一只手来,面前就突然压下一片阴云。他吓了一跳,抬头去看,见季鸿眼角绷着密密麻麻的血丝,偏生唇色却苍白如纸,半边脸被落下来的发丝遮着,定定地盯着自己,颇有些癫狂无状的意思。

该不是又开发了新的犯病方式罢?

他正盘算着该怎麽把人哄回去。

便听季鸿沙哑着嗓子,压着一腔激荡情绪问他:“你要出家?”